正因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想安安静静的待至宴会结束，可不想这使节着实是太逗了些，一个没忍住便把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
此时是全场焦点，所有人期待着她能解读这首诗，她再扭扭捏捏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随即穆素卿便起身来到殿中，柳婉看她的神色有些复杂，只是最后面上轻轻带开笑，语气轻柔。
“穆小姐，柳婉才疏学浅，就有劳你了。”
说着，她将纸递给穆素卿，然后自己坐回了位子，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穆素卿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女孩子到底是心眼小了些。
“姑娘为何叹气？莫不是读不出这诗？”
使节见缝插针的奚落，穆素卿只是淡淡瞟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落回到纸上，随口吟道：
“长亭短景无人画，老大横拖瘦竹筇。”
她一顿，目光掠过已然变色的使节，朝中众人本是不期待的眸一下亮了起来，柳婉嘴角的笑意一僵，李思蓉则一副呆住的样子。
穆素卿快速扫过众人反应，只觉有些好笑，随即接着道：“回首断云斜日暮，曲江倒蘸侧山峰。”
读完，才发现一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穆素卿想着反正都已经出格了不妨再做的彻底一点。
越过那呆愣住要笑不笑的使节后，她径直执笔在原先的纸上以一个圆圈的形状写下了十四个字：
分别是花、赏、暮、已、时、醒、微、力、酒、飞、如、马、去、归。
十四个字连成一个圆圈，看着那使节额头已有一滴冷汗滑落，穆素卿冲他一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奉上一首连珠体诗，不知可值千金？”
为难的人一下对调了个，那使节嘴边的弧度已然再无法维持，只是纠结于纸上的那个圆圈，头痛的不行。
殿上的诸大臣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盯着那使节，使节抬手连连拭汗，最后不得不躬身一鞠态度转为讨好。
“还请您赐教。”
穆素卿见他神态再无先前的倨傲，她取过他双手奉上的纸，微微踱步，望着殿外蓝黑天幕下的溶溶月色。
夜空中，有不知名的粉色花瓣在翩飞，飘落进了几瓣。
借着微微酒力，她目光微空，声音略显清冷。
“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
韩飞白率先反应过来，哈哈两声笑下，抚掌而赞，“妙，妙哉！果然是好诗！”
穆素卿回身，对着那丝毫不吝赞美的将军颔首示意。
殿中的气氛复又热络起来。
穆素卿将纸还给那使节，那人悻悻退下了，她朝御座上的人一拜后欲退下，不料却被一道低沉的声音唤住。
“你叫什么名字？”
宴会上的大臣覆又安静下来，脸色各异，更多的，是对场上女子的好奇。
柳婉盯着场中的女子，掩于袖中的手不自觉渐渐收拢。
穆素卿微垂着眼，眸中水色深深，最终，心中种种涩然只化为唇边的一抹浅笑。
她抬眸，直直对上御座上的凤长歌，四目相对，他眼里有兴味，有好奇，更多的却是陌生。
她垂首拱手，微一犹豫，“臣女，穆素卿。”
“呲啪”一声，凤长歌手中的酒杯被握出裂缝。
在旁的上官凌雁心中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看着身旁的男子，他神色依旧讳莫如深，叫人看不出丁点端倪。
韩飞白眸光微微一缩，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意外，再次认真打量起那女子。
殿上一瞬噤若寒蝉。
良久，上头重新发话。
“将你的名字写来于朕瞧瞧。”
“遵旨。”
穆素卿回到几案前执笔挥就而成，确定没有自己以前的字迹后，才将纸递给早已下来等候的常侍。
整个过程，鸦雀无声。
穆素卿顶着众多人的打量，面上始终一派坦然。
就在众大臣以为那位帝王会无端发怒时，他却是缓缓松了手，而那酒杯早已于他掌中化为齑粉散落。
他看着手中的粉末，不甚在意的轻轻摩挲着，随后他不辨喜怒的声音响起。
“倒是个好名字。”
“谢皇上夸奖。”
上面投射过来的威压一瞬消失殆尽，宛若刚刚的窒漠只是幻觉。
凤长歌接过皇后递来的锦帕，一边随意擦着，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她。
“今日你解了大燕使节的疑惑，想要什么奖励呢？”
话刚落，穆素卿就感到背后投射来的数道灼烈视线，心下苦笑，只是面上仍然不卑不亢，她问的认真。
“不知臣女的诗，大燕使者能否以千金买之？”
凤长歌表情先是一滞，定定视了下面的女子片刻，眼中的兴味愈加深刻，他勾了唇角，却是看向另一桌。
“这个，你得问大燕使者的意思。”
他才说完，那桌的使者便慌里慌张起身拱手应承，“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宴后臣自当亲手奉上千金。”
危机解除，穆素卿如愿回了座。
李思蓉看着她一脸的艳羡兴奋，柳婉眼神更为晦涩，倒是吴如烟，瞪着穆素卿像是要将其吞皮拆骨似的。
对此，穆素卿全不在意。
唯一介怀的是，宴会临近尾声时，一道册封的圣旨让她的心又微乱。
她被进为才人，李思蓉和吴如烟被封为宝林，而被越级晋封为美人的柳婉，今晚侍寝。
最大的恩宠，毫无悬念的落在柳婉头上。
只怕今晚过后，后宫局势又会有一番变样。
忘不了柳婉在接到圣旨时那一脸含春带情的娇羞样，穆素卿心中是复杂恻然，然而她面上却不能表现丝毫。
虽早有心理准备，可心情还是不受控制的一瞬低落，就连那大燕使者如约送来了千金，她亦是不得开怀。
宫中侍从的动作很快，圣旨一下，有了位份的女子便有了专门的院落。
一朝飞上枝头，其实就在眨眼之间。
跟一脸兴奋的李思蓉告别之后，穆素卿由宫婢引领着到了自己的独。立院落。
有了位份，连带着也有了不少的赏赐，屋子里跪着两个伺候的宫人。
“给穆才人道喜了。”
“我乏了，你们退下吧。”
宫人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逆，悄声退下。
殿中烛火晕黄，安静至极。
穆素卿来到烛台前，用剪刀挑着灯芯，烛光一瞬明灭，映照着她的脸晦涩未明。
窗外忽吹进一阵风，烛火乍灭。
清冷月辉中，她失神望着那一缕消散的轻烟。
眼中，酸涩突至，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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