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尊面前,姽婳自然不能忘记礼仪尊卑,她正要起身行礼,却又想起十三郎刚才提醒之语,再也不敢去看十三郎,只垂下了眼睑,言行谨慎地道:“还恕小仙冒犯,不知原来是仙尊,刚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仙尊宽恕。”
十三郎淡淡地道:“不必多礼,你本就是个病人,只要好好配合我把病治好就行了。”
听得十三郎那冷淡的语声,姽婳略有胆怯之意,但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问道:“不知小仙有何病?竟劳动仙尊亲自替我医治。”
十三郎依旧面无表情:“你的病自然是大病,不过……”
他略为一沉吟,又继续说:“我不知是不是应该让你知道,但想必你就算知道了,也并无大碍,何况你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
姽婳低低央求:“请仙尊告诉我。”
可是十三郎似乎仍有所疑虑,暗暗忖道:若她再受打击,过分痛苦,或气馁颓丧,对接下去的治疗会否没有好处?
但我既已答应告诉她,又怎么收回刚才的话?这……该如何是好……
正在十三郎左右拿不定主意时,姽婳又已在问:“适才仙尊对我说我吃了固魂神药,这固魂神药究竟是何物?固魂,顾名思义是用来稳固魂魄的,难道小仙的魂魄涣散了吗?是不是还与那……那……恶魔的灵魂有关?”
十三郎木然,怔了半晌才说:“你倒是个极为执着之人,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么多,我又何妨把接下来的也告诉你。”
姽婳依旧满脸沉静,对十三郎说:“多谢仙尊。”
十三郎不禁又暗忖:看来这百花仙子并非脆弱之人,怪不得能抑制住那恶魔的灵魂这么久,果然是一个难能可贵的灵体。
十三郎对姽婳道:“只因那恶魔试图夺舍取代你的灵魂,才致你自身灵魂涣散不稳,我用固魂术替你固魂也只不过能暂时加强你自身的灵魂力,以防被恶魔有隙可乘,但这也并非最有效的方法,只因恶魔依然会有反噬的可能。”
姽婳沉吟不语,她知道十三郎必定怕她承受不住,因此并没有把最坏的情况告诉她,可是难道她自己感觉不出那恶魔的情况吗?
姽婳缓缓地坐了起来,只因她实在不能再躺在那,对十三郎说:“望仙尊不必忧虑,小仙并非如仙尊想象中孱弱,小仙对自己现在的状况清楚得很,必不会浪费了仙尊神药的药力。”
十三郎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了下来,看着她说:“既是如此,你可向我说说现在自己究竟是何感受?”
姽婳缓缓点头,靠在床榻的围栏上,她的精神确实已恢复得不错,只是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神情稍显郁郁寡欢。
“我自然会配合仙尊讲明情况,只有这样才能不让恶魔夺去了我这副身子,最终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
十三郎竟似有些动容,他实未看到过如姽婳这般隐忍的女孩子,她虽被折磨得身心俱疲,却始终未流一滴眼泪;虽充满了无助和委屈,却依然坚强地支撑着。
就算换作一个男儿,都难免害怕恐惧,可是姽婳却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非一般的平静安详。
她的身体里究竟装着一个多么强大的灵魂,才能让她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沧桑巨变,都保持冷静自持。又是什么样的信念,使她永远都能屹立不倒。
这委实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甚至一千个人中也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她虽并非冠绝天下的绝色女子,可是在她如此强大的一颗心面前,再美的女子都会黯然失色。
十三郎兀自失了一会儿神,才听到姽婳已经在讲述自己的感受:“适才我醒来,竟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纯粹,这大约是仙尊那神药起的作用,如此一来,我是不是已大好?”
十三郎说:“并非如此,这只不过是暂时的药效,接下去却还要三个步骤才能完成固魂。”
姽婳微微惊诧:“仙尊果然医术高明,仙尊也许万万想不到只这第一步已让我想起了很多过去失去的记忆。”
十三郎震惊地直起身子,附身向前探问:“真的吗?你想起了什么?”
姽婳道:“与其说是我想起的,还不如说是我梦见的,可是我知道那些不仅仅是梦,而是我的回忆。”
姽婳顿了一顿,又继续说:“我梦到我为何会失去记忆,是因为一次闭关修炼中,我与法术最高的十名花仙子同时练功出偏,导致气血逆流,以致差点身受重伤而亡。那十名花仙子却是受伤较轻,却为了保我,不顾自身安危,使尽全部功力贯注我身,才勉强救回我一条性命,可是她们……她们却功力尽失,再也不可能恢复得过来。”
听到这,十三郎不禁暗忖:原来郁玺说得并非都是假的,若那次修炼并非平常普通的修炼,又怎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想到这,十三郎问:“你可还记得当时你们正在修炼的是什么法术?”
姽婳的神情突然变幻,那是一种克制下的恐惧之情,十三郎看得出来她已经竭尽所能不让自己失控,可是那惨变的脸色已经暴露她内心是多么害怕多么无助。
“我……我说不上来……只感觉……只感觉那是一种非常可怕而黑暗的法术,当时我们修炼的洞府内完全笼罩在阴惨惨的黑暗之气中,煞气充斥每一个角落,还有一声声若有若无的沉闷魔啸,仿佛来自于地狱深处……”
十三郎不禁也随着姽婳的讲述瞪大了眼睛,仿佛他也置身在了那个洞府,周身阴森的可怕。他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再也不敢去细想,但愿赶快把它忘记,永远不要再想起来。
他对姽婳感慨:“怪不得你会失忆,如此可怕的记忆若一直留存在记忆里,就是一辈子的阴影,又怎么还能拥有阳光的灿烂呢?”
姽婳黯然地道:“可是就算想不起来,也依然就好像有一片阴影如影随形,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让人感觉不幸。”
十三郎虽不能感同身受,却叹息着走近窗前,望着漫山郁郁葱葱的竹林,陷入沉思。
这幽竹洞只住着十三郎一人,只因为他喜欢幽居,不喜闲杂人等打扰。他每日里独自一人,面对自己,面对空山寂寞,是不是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伤痛深藏心底?
但他是一个犹如青竹一样的男子,就算千磨万击依然还坚劲,因而他总能面对人笑,面对不幸的姽婳笑,试图给予一种温暖宽慰的力量。
他再转过身时,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对姽婳说:“你是否能起的来?”
姽婳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凝在十三郎的脸上,被那比阳光更耀目的笑微的震撼,一种体贴入微的暖意从这个男子的身上散发出来。
孤婳忽然觉得这世界毕竟是存在善意和美好的,不只被粗鄙不堪的丑恶现实占据着。
十三郎这是要带她去哪里?她跟在十三郎的身后,漫无目的的走在竹林小径上,空气里竹香沁脾,林间百鸟婉转吟唱,盘曲的路上,铺满竹叶,不时遇着漫流的山泉,泉水潺潺向下而流。
一路上十三郎也未曾言语,直走了约莫盏茶功夫,到了一处空旷地带,眼前赫然就是一弯湖水,无人涉足,无人拨弄,没有一丝涟漪。
湖面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烟雾,飘渺如梦,好似一幅淡墨山水画。
十三郎望着这片湖就好像一个画师望着自己亲手完成的画作,得意骄傲之情难以言表。
他忽然道:“你可知这片湖有什么异常之处?”
它自然是一片看起来很不寻常的湖,姽婳心想,于是她对十三郎说:“实未想到在这深山竹林间会有一片这样的湖,也不知为何使我觉得它就像笼着一层神秘的面纱,难道这里有什么秘密不成?”
十三郎笑道:“这自然会让人觉得有种神秘感,只因为蓝绿色的湖水在天光下就好似莹莹发着光,四面钟乳石环抱,垂直丛生,于是就可看到那天上——”
姽婳朝着十三郎指的方向望去,又赫然发现湖上竟是一个洞,就好像开在湖面上的天窗,由熔岩构成。
“是一个朝天垂直的洞。”姽婳惊呼。
“不错,这是一个天坑。”十三郎说。
“天坑?”姽婳当然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
“此处有这样的天坑七个,呈北斗七星状排列,而这些天坑都是我的药坑。”十三郎的语声里愈来愈溢满激动之情。
不待姽婳询问,十三郎已继续说道:“每一个药坑都有一种治病救命的功效,只要下到里面去泡一泡,就能药到病除,比如你若内法衰竭,就可以到内法池中泡一泡,就能维护生灵内在的五行平衡;若是寿命之衰,就到寿命池中泡一泡,就能延年益寿;若是元神灵魂之衰,自然就是到眼前这个元神池中去泡一泡了,泡好了,你的三魂七魄自然就会越加充盈饱满。”
世界上无奇不有,但竟然还存在着如此神奇奥妙的治病天坑实属不能令人想象。
姽婳只有遵从十三郎之命,宽衣解带,寸丝不挂下到这元神天坑之中将自己完全浸泡在了里面。
十三郎早已远远地避开,但语声却自远处飘渺地传来:“浸泡时,你需注意六根清净,不得妄动一丝杂念,否则极有可能反致灵魂动荡,甚至衰竭陨灭,到时就无人能救得了你了。”
姽婳正待闭上双目,肃清六根,静心养神,却又听到十三郎的声音响起,只不过此次他的声音里不知为何竟带着一丝慌乱。
“不好不好,我竟忘了一件极重要的事,只因孤尽所服之药,药力较轻,待到发作时竟和你差不多时辰,因此现在他也正泡在这元神池中,我亦忘了你们本就情根深种,若看见彼此少不得撩动心弦,若是如此,只怕,只怕……”
十三郎已自慌乱无主,连话语都已说不清,可是他这时候再着急也已经为时已晚,因为姽婳已经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果真有个人影也如同自己一样赤身**,泡在水中。
这人影不是孤尽还会有谁?他虽紧闭着双目,但依然是如此的丰神俊朗,眉梢眼角刻画着动人心魄的妖异之感。
他若只不过是个妖孽也就罢了,可他并非毫无人性,恰恰相反,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情爱缱绻。
当他决绝无情,冷若冰霜时,又能让你心酸到死。因为他明明把你捧在手心,爱你胜过一切,却又不能爱你,那么你说还有比这更要命的事吗?
他痛你所痛,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可是他自己身上的伤痛并不比你少半分,又怎能不让人同样心疼得要命?
现在他又如此沉默安静的出现在姽婳面前,正好像一剂最毒的毒药,若只不过立刻要了姽婳的命也就罢了,可就偏偏还要折磨得人想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真正就是叫人死去活来,你还能叫姽婳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