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只等姽婳下到水里,湖面上的烟雾并不像站在岸边时看起来的那么浓重,视野自然宽阔了很多,孤尽就在一片白雾掩映下渐渐清晰。
他紧紧闭着双目,似是睡着,如无波古井,心境沉寂,不受外界影响。
可是姽婳呢?就好似掀起了轩然大波,一颗心猛烈跳动,就好像要跳出了嗓子眼,心绪紊乱一团糟,这可如何是好?
就算不用十三郎提醒,她也知道泡在这具有神效的池水中,若乱了心性,岂非就像花间问道,焚琴煮鹤,白白糟蹋了这一池神水不说,更加无益于巩固自己的魂魄。
可是她偏偏就不能稳下心神,她愈是想要平复心情,愈是办不到。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不会自乱阵脚的她,为何独独面对孤尽的时候就如此狼狈不堪?
她该怎么办?可是只有越想越乱,越乱越无法集中精神,到了最后,甚至都快要自甘暴弃。
她急得满面泪流,也许她应该现在就上岸,若是错过了十三郎的固魂神药药效发作之时,也总要比引发更不堪设想的后果要好。
于是,她已做出决定,想要回去湖岸,可是刚转身的刹那,却被一只手在水下拉住了她的一只手。
晶莹如翡翠的蓝绿色湖水溅起一片雪白的水花,如无数的飞珠滚玉,落在绿色的影中。
姽婳怔住。一只有力而稳定的手,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使她立刻镇定了下来。
这只手自然就是孤尽的,他竟然知道她也来了,而且也一定知道了她的惊慌失措,才过来拉住了她。
他拉住她,是想让她继续在湖里泡着吗?他叫她不要紧张,不要慌乱,不要心绪不宁,都通过这只手默默地传达给了她。
他没有开口唤住姽婳,是因为他不能分神,他一旦分神,姽婳就更加不可能平静得下来。
现在他把姽婳拉了回来,面对着他,一双美目微微地张开了一线,那不知是纯粹空茫还是复杂热烈的眼底仿若寂静夜空里的日月星辰,璀璨生辉,却是前所未有的安之若素。
姽婳望着它们,一颗心终于从剧烈猛跳中渐渐平息。她望着它们,似乎忘记了一切,脑海变得一片空白。她望着它们,只愿时间停止,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任由沧海桑田、日月如梭。
于是,她也终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变得沉静如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暮色四合,远山有奇异灵兽的呼啸声传来。
四周的熔岩在落日余晖中,染上了薄薄的一层红晕,正如情人脸上淡淡的红霞。
夹杂着片片鳞波的湖面,显得那么优柔缠绵,仿佛要将人揉碎到骨子里去。
孤尽首先睁开了眼睛,因为他体内的药效已过,固魂神药加上这元神池水,果然使他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的邪恶之气留在心神之间。他感到自己的三魂六魄重又变得坚不可摧,仿佛再也不会被玉碑中的恶魔侵扰控制。
但姽婳却依然还在与体内的恶魔抗争之中,她的眉头紧紧蹙起,神色之中满是难忍的痛苦之情。她的身体浸泡在水中,就好像被熊熊烈焰包围,不断的将她炙烤和焚烧。她要战胜的恶魔是何等的可怕何等的强大,并非人能想象的搏斗在她的体内惨烈的撕扯着,仿佛要将她的心肝肺都撕得粉碎。
孤尽就只有看着,不能帮到姽婳分毫,更不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因此他只有一动不动地看着。
这样看着何尝又比姽婳轻松多少,他只想若能替姽婳受苦,若能把那个恶魔引到自己的体内……
“对了!”孤尽猛地一惊,在心里暗道,“若能把姽婳身体里的恶魔引到我的体内,那么姽婳不就能解脱了吗?”
想到这里,孤尽激动得就想马上去找十三郎,十三郎一定有办法能帮他实现这个愿望。可是眼下他还不能这么做,他急切地盼望着姽婳能挺过这一关,等到她挺过了这一关,十三郎将那恶魔转移到他的体内,姽婳就永远不必再承受这些痛苦。
孤尽的嘴角漾开了笑意,开心得就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不谙世事的少年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信心,也对未来抱着数不尽的期待。
少年就像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他们的脚下。
可是孤尽是少年吗?他虽然依然年轻,但他早已不是什么少年,因为他已不再拥有年轻的心态。
他抬头望天,暮色里明丽深沉的蓝天,是那么忧郁、阴暗,他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仿佛比一个看破红尘的老者的叹息声更加沉重悲哀。
他叹息着暗自沉吟:“我竟如此幼稚,若那恶魔能任由我们摆布,想让她去到哪一个灵体里就去到哪一个灵体里,那么她还是那个谁也奈何不得的恶魔中的恶魔吗?我们能不受她摆布就已很好,我竟然还想去摆布她?可笑,可笑,愚蠢,愚蠢……”
那时候他不相信郁玺的话也正是因为如此,郁玺以为能骗得过他,可是那时他的脑子却清楚得很,连这点都想不到,那么他怎么还会是孤尽?
“况且,”孤尽又暗暗地对自己说,“就算能把恶魔的灵魂与姽婳分离,恐怕姽婳也活不成了。当那恶魔入住到姽婳的身体里,就已扎根,拿住了姽婳的命脉,若非如此,姽婳又怎能凭借一己之力震得住她?”
“因此姽婳现在能活着只不过是那恶魔也要活下去,孤婳这具身体至少对她还有用处……”
想到这里,孤尽又不禁差点大叫出声,但他毕竟没有叫出来打扰到姽婳,他只是在心里欢呼:“这也就是说姽婳绝不会死,不错,若她不会死,那就不会轮回转世,可是难道连乾鸟上仙的预言也不会成真吗?乾鸟上仙的预言从来都是很精确的,可是这又该如何解释,如何解释……”
无论孤尽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看到姽婳依然面色惨淡,正在经受着巨大的考验,可是突然之间姽婳的面目全非,变得极为可怖、狰狞和丑恶。
孤尽的双目惊恐地睁大,他再也没有看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那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为何,他竟然就在这时想起巽风舞娘曾说过的话——可是你真的对她了解吗?你认识她又有多久?你能确定你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不是被魅惑的?她接近你不是抱着别有用心的?
——而她可怜无辜的模样不是装出来的?
孤尽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不会的不会的……”孤尽在心里拼命否认,“姽婳就是姽婳,不会是恶魔。可是姽婳是谁?姽婳是不是原本就是这样子的?若一开始她就不是姽婳,那么我喜欢的难道是恶魔?”
这是多么的细思极恐?谁又能知道姽婳究竟是不是姽婳?除了姽婳自己以外这世上没有人能告诉他姽婳究竟是不是姽婳。
孤尽目眦尽裂,以前的他本不是这样子的,无论多么难的难题到了他这里都能轻而易举的迎刃而解,因为他有一颗实在比常人聪明又有用得多的头脑,因此他活得不费吹灰之力,甚至感到世上大多数的事都很无聊。
可是现在却为何有如此之多想不通的事?只要与姽婳有关,他几乎没有哪一件是想得通的,这世上的道理竟然没有一个能用来解释姽婳身上的事。
一名小小的花仙子,绝无任何独特之处,怎会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有什么本事叫他完全想不通?
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姽婳并非普通,姽婳她并非就是百花仙子姽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