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风舞娘这回却是在流韵轩中接见的姽婳,流韵轩是巽风舞娘闭关练法之场所,此刻正是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红灯摇曳。
云顶木梁,水晶玉璧灯,六尺宽阔塌边悬着紫色鲛绡宝罗帐,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地上铺着白玉砖,一张巨大的盘金丝银线毯在正当中华彩弥彰,竟显得这流韵轩富丽堂皇。
姽婳一进门,巽风舞娘就热忱亲切地迎上前来,百媚千娇地笑着道:“妹妹你来了,身体可好些了吗?本宫这几日却在闭关修炼中,没有得空去看你,现在还叫你自己来我这流韵轩中,实在过意不去。”
姽婳忙垂首敛衽:“上仙何以如此客气,小仙不敢当。”
巽风舞娘道:“怎么到现在还称本宫为上仙,我都唤你妹妹唤了这许久了,你总该唤我一声姐姐才是。”
姽婳默默不语,巽风舞娘遂拉着她在阔榻边一起坐下,道:“我知道你善解人意,只是我也与你说一下我这次闭关是因为上次玉碑中灵魂封印松动,而与其他十大仙尊一起施动了穷极封印术,耗损了法力,才不得不闭关静修。”
她停下来观察着姽婳脸上的神情,然后又继续说道:“这一阶段我怕至少还需半月才能告一段落,可是眼见你明日就要奉命出游,我有事相告,因而才不得不召你前来。”
姽婳神色阴郁,只幽幽地答了一个“是”,好似神魂在外,对自己身处哪里,巽风舞娘又说了些什么全无在意。
巽风舞娘自是有所察觉,关切地问:“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十三郎难道没有将你治好?那几日我亦是一直牵挂着你的病情,可是一想到孤尽也在幽竹洞,由他陪着,自然不需要我了,所以我才并没有过去看你。”
她这话说得如此巧妙,就好似明月入怀,不但一点也不介意孤尽和她单独相处,反倒能由孤尽陪着她甚感欣慰似的。
巽风舞娘这瞬息万变的心思究竟是什么用意,却哪里是姽婳猜得到的,她只有顺着巽风舞娘,巽风舞娘说什么,她便应承就是了。
所以她应承道:“多谢上……仙的关怀,由十三郎替我医治,我自然已经大好。”
巽风舞娘嗔怪:“看你,让你叫我一声姐姐难道就那么难吗?也罢了,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只是你看起来心情郁郁,难道是孤尽惹着你不高兴了吗?”
姽婳恍然抬起头来看着巽风舞娘,张开了口却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问题,想了一想只好说:“小仙怎么配让月神文武天将惹着不高兴,无论他怎么对小仙,能叫月神文武天将动一份心思在小仙这样的人身上,都是荣幸才是。”
巽风舞娘不由得吃了一惊,也不知她是不是从这话里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忽然感叹道:“看来他已做了抉择,终是斩断了这情丝。”
姽婳只觉得自己的胸前脑海同时轰然炸响,触痛了刚刚才结了薄薄一层痂的伤疤,满脸苍白失血。
巽风舞娘却浑然不觉,只又真挚感人地安慰起她来:“妹妹,看到你这幅样子,我真是说不出的心疼,你本不应该这么不顾一切的。不妨告诉你,我亦是过来人,对于感情你若是付出了,就会有意想得到的伤害,最后往往是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原本姽婳已打算把它忘记,但现在却有个人不但当面对她提了起来,还细枝末节描述里面是如何的一种痛苦,就相当于拿了刀剖开她的肚皮,又把五脏六腑掏出来仔细端详一般灭绝人性。
而且那个人却不是别人,是把孤尽从她手里夺走的巽风舞娘。
你说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一个不简单的好角色吗?她表面上充满了关怀和仁慈,可是却绵里藏针,有意无意嘲弄着姽婳的失意。姽婳却只好任她宰割,不能说半句微词,真要比一刀给个痛快还要残忍许多。
可巽风舞娘根本就不打算就此住口,看来却是好像要尽情地享受这种暗中伤人的把戏,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兴奋,甚至嘴角都已快抑制不住露出笑意。
姽婳终于不能忍受,突然之间豁然起身,打断她道:“不知上仙今日叫小仙来究竟有何吩咐,小仙洗耳恭听。”
巽风舞娘端的是没有反应过来,怔了一怔,收敛形容尴尬地一笑道:“你看我说着说着竟把要紧事给忘了,我原是叫你来……对了,你此次出游王母娘娘原本有意让我陪同你前去,只不过现在我恐怕难以成行。”
姽婳疑惑万分:“为何上仙要陪同我一起去?”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何王母娘娘突然安排了你做我的辅佐吗?”巽风舞娘似乎很惊讶。
姽婳的确没有细想过,她只当是自己妄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想要与孤尽在一起,彻底惹怒了王母娘娘,因而王母娘娘才给了她这样一个下马威,以此来惩戒她。
可是现在巽风舞娘却向她解释说:“那是因为王母娘娘想借此让我来监视你,不,应该说监视你体内的那个怪物灵魂,若有任何异动,才好及时发现,采取措施。”
她转而又接着道:“可是现在我不能出关,因而只好另派其人代劳。”
巽风舞娘神秘的一笑道:“那人就是十三郎,我想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若那怪物又不安分了,他在你身侧也好及时抑制住。”
姽婳别无他想,只应声道:“是。”
巽风舞娘心思转动,忽而又掩嘴笑了起来:“你这一去,万一我提前出关了,说不定就是我的机会,我若真的完全让孤尽爱上了我,你到时可不能责怪我。”
姽婳语不成声,只好硬着头皮道:“……是……”
巽风舞娘高兴得大笑起来:“妹妹,你也别如此紧张,我真的劝你别把爱情和男人太当回事,说到底那就像四季,只是让人生染上色彩而不至厌烦的东西。等到你想通了,也就没什么好如此痛苦了。”
她又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姽婳的脸,却仿佛透过了姽婳望向很远地方,似在警告姽婳又似只不过自言自语:“绝不能相信感情,相信幸福,也绝不能爱得过头,当你把爱说出口的瞬间,它就会像碎冰一般融化消失。”
一个像巽风舞娘这样的人,端的不是姽婳能揣摩得清楚的,她只觉得巽风舞娘不是同她一个层次的存在。
巽风舞娘仿佛什么都能看透,而她在巽风舞娘面前就好似一个透明人。这种感受却是同她在孤尽面前一样的,难道他们究竟都是比她高一等的存在?
而她这个低等生物往往就只有被动地受到各种意想不到的伤害的权利,等到人潮退散,就只能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痛苦流涕,舔舐伤疤。
只不过这一次却好像不是她一个人了,不但有又温柔又富有同情心的十三郎伴她一起出游,而且就连调皮捣蛋古灵精怪的妩儿也偷偷溜了出来,跟在她和十三郎屁股后面跟了很久才被发现。
姽婳真是哭笑不得,命令妩儿打道回府,可是妩儿却大言不惭地道:“我不,我不放心你,红颜洞既然没有一个人来陪你,那只好由我亲自出马了。”
姽婳苦笑道:“你来陪我?你若是能不给我添乱和到处闯祸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妩儿的大眼珠子骨碌一转,瞥了一眼十三郎道:“我当然不会闯祸的,而且你们一男一女只有两个人,未免不太好吧,到时候惹出什么闲话来那可怎么办?”
说她小什么都不懂确实天真幼稚得很,可是有时候却偏偏又好像什么都懂,就连他们都未曾注意过的事却反而被她注意到了。
姽婳语塞,竟说不出话来。十三郎如沐春风般微微一笑却爽快地道:“好吧,看你也可爱得很,就让你一起去吧。”
姽婳大惊:“可……万一王母娘娘问罪下来怎么办?”
十三郎道:“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放心吧,我不会出卖你的,小东西。”
姽婳望着十三郎的侧颜,她虽没有认识十三郎多久,却也不曾看见过十三郎如此开朗明媚的笑过,莫非他却是很喜欢妩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