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十三郎和姽婳不知道是劝还是袖手旁观之际,门外突有小厮来报,躬身竖立于门旁,道:“主人,玉生烟玉姑娘派人请名帖来访,有请主人前去‘江山船’一聚。”
禽坤子大感意外:“哦?这时候倒恰恰是良辰美景正当时,只不过她主动前来邀我前去倒是头一次。”
小厮道:“玉姑娘派的那人说今日有贵客造访,那贵客是主人相识,有意要见一见主人以及十三郎阁下。”
十三郎自是微微一惊,与禽坤子互望了一眼,都不免心生好奇。
“这究竟是何许人也,怎会知道我在‘财宝阁’?”十三郎对禽坤子道。
禽坤子亦是纳闷地摇了摇头。
贺兰芳萧冷冷一笑:“你们明明可以掐指一算就可得知,却为何偏偏要装得十足十像个平凡人士,不知道的也就罢了,可是叫我看着,简直就是小孩子把戏。”
禽坤子皱着眉侧过半个脸,态度冷硬已极:“这仙术若是随便乱用不但违反天规,也乏味至极,我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劳你这高贵之人费神费心。”
贺兰芳萧也只有起身准备告退:“两位仙尊,小女子今日多有冒犯,还请恕罪,既然两位仙尊有事在身,小女子就先行告退了。”
她不等人言语半句,就已闪身到了门外,消失了踪影,姽婳望着门外怅然若失,心下却是无比忐忑,不知是否还能与贺兰芳萧相见叙旧。
她早已看出贺兰芳萧乃是面冷心热之人,表面虽丝毫不易亲近,内心却柔软细腻,易受感染,只不过她终是极怕别的人走进她的内心而乱了方寸,因此就算故意惹人生厌,也绝不卸下那层外壳。
禽坤子不知为何也突然不声不响走了出去,十三郎对姽婳道:“我差点忘了我们来此的本来目的,现在我就即刻去问十三郎拿些钱银,你且在这里等我一等。”
他正欲前去,还未走出门外却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姽婳说:“那什么,我虽不知那玉生烟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江山船’这种地方却……却……”
看到十三郎如此难以启齿,姽婳不由得升起了好奇之心:“却如何?听名字难道是一艘船?”
十三郎吞吞吐吐:“是也,正是一艘船,可是……可是这却是个男人去得……女人去不得的地方,所以……”
使十三郎意外的是,姽婳倒也并不多问,只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取了钱银快快回客栈,妩儿和凤雏想必正等得焦急了。”
十三郎松了一口气:“即是如此,那也好,只不过天色已晚,你可自己一人回去吗?”
姽婳道:“无妨,你且用不着担心,我自然会照顾自己的。”
十三郎迟迟疑疑地走了出去,满心顾虑,却终究未说出来。
看到姽婳的身影在夜色里渐行渐远,十三郎终还是忍不住对禽坤子道:“不知那‘贵人’却为何要故意支开姽婳,在‘江山船’这种地方见面,姽婳自然就不能去,可是我有任务在身,却是一步也不能离开姽婳的。”
禽坤子眉头一皱沉吟道:“莫非是阴谋,不如还是待我掐指算一算,究竟是谁要见我们……”
但却被十三郎阻止,神秘笑道:“你若想到了,难道我还想不到吗?我猜想他必定别有用意。”
禽坤子一愣,急怒攻心,指着十三郎笑骂:“你瞧我这暴脾气,既然你已算过,却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十三郎也不答他,只往前边走边道:“我只不过试试你,你的心思全不在这上面,莫非已经飞往贺兰芳萧处?”
禽坤子又是一愣,忙追上去极力掩饰辩解:“我就算有些心不在焉,也只不过在想贺兰芳萧那丫头太过不知好歹,竟然骄纵狂妄至此,少不得我改日好好训戒训戒她。”
十三郎大笑:“哈哈哈,好好好,非常的好。”
禽坤子纳闷不已:“好什么好?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十三郎揶揄着道:“你猜?其实就算我不说,你自己心里也早已明白……”
嬉笑怒骂间,两人已漫步到城郊伊河岸边,此时夜幕笼罩,河岸草木凋零,正值隆冬时节,寒风陡峭。极目远眺,湖上碧波荡漾,果真就有一艘画舫自西边慢行过来。
画舫上张灯结彩,雕梁画栋。船上隐隐约约有女子凭栏而立,身着罗衣,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皆以轻纱掩面。船头风流才子吟诗作对,船尾更有曼妙歌姬歌舞助兴,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十三郎与禽坤子对望一眼,正是已经喜动颜色,兴致高昂,迫不及待想要去到船上瞧一瞧。
请他们前来的“贵人”已派人撑着一叶轻舟向岸边慢慢靠来,即是有如此多人,十三郎和禽坤子也乐得体验体验湖上行舟的乐趣,早已将自己是神仙的身份抛之度外……
且说姽婳一人行径在青石小路上,街道两旁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寥寥落落,几无人影,整个街市白日里纵是繁华,现在却也到了安静的时候,只有门户里映出的灯光淡淡照亮了街道。
空气里虽寒风瑟瑟,姽婳的内心却不知为何无比的平静而安详,这人间的气息竟叫她莫名感动,仿佛经过漫长的岁月又自回到了故乡,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使她变得如一个孩子般纯净美好。
她漆黑的眸子竟闪现如暗夜星辰般的光芒,深深吸一口气,站在街心的她仰面向天竟不再向前走去。
“恶魔毕竟是恶魔……”
是谁的声音?自暗夜的空中缥缈地传来,仿佛是乘着风吹拂在了她的耳畔,是那般的空灵而诡谲。
正在姽婳惊疑之际,这个声音却又响起:“恶魔毕竟是恶魔,那劣根性终究是不可磨灭的。”
“你是谁?”
姽婳惊呼出声,万万不能相信这声音好似又自她心底传出,她四处张望,街上却几乎了无人迹,想来也不太可能是谁躲在暗处与她说话,要不然为何没有惊动到他人?
趁那声音还未再次响起,姽婳忙道:“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你若并不是什么鬼魅,为何不现身?”
那声音却仿佛已沉寂,只过了很久,当姽婳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那声音却又说道:“因为我要让你知道,我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只要有我在,你体内的恶魔就没有任何机会苏醒复活。”
姽婳以自乱了阵脚,不住喃喃:“你究竟是谁?你怎能肯定她一定不会复活?难道你比我自己还了解自己吗?”
那声音似陷入了沉思,姽婳只以为他是如同神祇般的存在,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是没想到他竟向她示弱:“我不了解你,实在不了解你,你是这世上我最猜不透的人,我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却也想不明白。只不过我猜想那恶魔本性嗜血残忍,对这个世界满怀仇恨和怨念,因此你有时却也如此黑暗,无法遏制得住那般阴沉绝望的气息。也许你会感到身体里仿佛住着两个自己,一个堕落,一个无所畏惧,堕落的那个就是你前世的魂魄正在苏醒,无所畏惧的那个就是真正的你,百花仙子。”
姽婳已自震惊,她听着这个声音对她如此述说,就仿佛看到他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可是事实上她的面前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她怔怔地木立在那里,暗暗忖道:你,是你,这个声音再也没有错,你为何要对我如此?为何忽而冷漠无情,忽而又对我关怀备至?你说不了解我,可是我才真的猜不透你到底想要怎样……你为何不回答我?为何要掩藏行踪?为何不敢面对我……
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眼泪却不自觉夺眶而出。
她知道他已又一次将她抛弃,远离消失,只留下她在心里痛哭滴血,凄切悲嘶:“即已决定弃我而去,却又为何平白惹我,徒增劳思忧伤?即已对我如此绝情,我却为何如此不争气,到现在依然只记得你的好?”
夜色朦胧,天上镰月如钩,她望着那月,对苍天哭诉:“我知道你轻易就能令世上任何一个女子为你肝肠寸断,我也只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你自然就不会将我的痛苦和眼泪放在心上,可是……可是我却只剩下死路一条……也只有死……才能了结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