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阳光明媚,也不知什么时候天气忽然变得阴沉沉的,乌云笼罩,寒风凛冽,本来充满生机和活力的街道瞬息间却仿佛透着股阴森鬼气,叫人不寒而栗。
人们好像也感觉到了这种不详之感,因而躲进屋的躲进屋,跑回家的跑回家,路上的行人更加稀落,就算还有人在街上行走,也只顾着自己低头步行,根本也没兴趣去管别人的事。
积满灰尘的琉璃瓦上久已没有经过雨水冲刷,正似渴望着一场暴风大雨,好冲刷掉所有的污浊和肮脏。
可是此时却正值寒冬,又怎么会有暴风雨光顾?最多也只有淅淅沥沥的冷雨,浇灌在寒风刺骨里,只叫人更加的瑟缩和凄凉。
那琉璃瓦的房顶上无声无息的多了一条人影,两只脚并未沾着瓦片,只是悬离了半寸,双手抱胸傲然独立。
他面具下的一双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屋檐下的姽婳、孤尽和巽风舞娘的身影,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蓄在满含讽刺意味的眼底,似乎就等着瞧一瞧接下来的好戏。
在那雪晗城里,伶俜抛下姽婳消失得无影无踪,姽婳又惊又怕,只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被关在这座空城里。
可是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凑巧,她围着伶俜曾睡过的那个水晶冰棺转了几圈,赫然看到了水晶冰棺的一个角落里竟然有一朵这样的冰花。
她自然惊讶莫名,自怀中掏出孤尽送给她的那朵冰花,与水晶冰棺中的冰花一比,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她愣在当场愣了半天,终于伸出手去拿那朵冰花,可是谁知当她将冰花拿出冰馆之后,眼前这座空城竟忽然消失了。
转眼间,她又站在了“江山船”的船弦上,手里依然还拿着那朵冰花。
这真是令人不敢相信的奇事,就算她亲生经历,也还是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有一件事却叫她惶恐不安,那就是伶俜的存在。
伶俜的诡秘可怕已不是她所能想象,世界上又怎么会有这样的魔,仿佛可以随心所欲将世上的一切玩弄于鼓掌之间。
她当然亦是被伶俜掌控在手心的,无论她想怎么反抗和逃跑最终都只不过是徒劳。
从那一刻开始,她只觉得伶俜似乎无处不在,那是一种如牢笼般的阴影,将她的心枷锁和禁锢在里面,永远也不能逃出生天。
她看到毕玄,仿佛觉得是伶俜。看到孤尽,仿佛也觉得是伶俜。现在又有这朵冰花为证,难道还不够吗?
孤尽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怔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雪晗城?什么雪晗城……我……我从来也未听说过那地方……”
巽风舞娘忍不住道:“姽婳,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为何不将话说得明白些。”
姽婳凝视着冰花,一双手一直抖个不停,眼底依然带着惊惧之色,缓缓道:“你为何不问他?他自然清楚得很。”
孤尽沉声道:“我什么也不知,你若不解释,我根本就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姽婳抬起头来看向他,那眼神已是一种看着怪物一般的眼神,轻蔑地道,“你那么厉害,简直有通天的本事,想要怎么样就能够怎么样,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到现在还要掩藏身份,岂不是毫无必要?”
她看着孤尽像看怪物,孤尽看着她却已如同看着风姿,简直已懒得再跟她多说一句话。他只不过满眼带着深思之色沉默地凝睇着她,一张脸上却越来越凝重和肃穆。
巽风舞娘看了一眼孤尽,见孤尽不动声色,就问道:“掩藏身份?什么身份?”
姽婳移开视线,看向巽风舞娘:“看来你们亦是被蒙在鼓里,也难怪,他如此高深莫测,又怎能令人想得到?”
这次巽风舞娘也不再问了,只也静默地看着她,只让她自己接下去又说道:“对了,还有紫幽虚境,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紫幽虚境?”
这句话自然是问孤尽的,孤尽不必回答,因为她当然会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存在一个像紫幽虚境这样的地方,只有我才去得了,可是后来自从我得知我心里住着一个恶魔后,才慢慢明白,也许紫幽虚境正是和那恶魔有关。可是你竟也会去到那个地方,这不是太奇怪了吗?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你愿就是他,紫幽虚境就像雪晗城,它可以存在在任何地方,但却是虚幻的,你若想它消失它就会消失。”
这时候,天上竟飘下了第一片雪花,整座城仿佛就在那一霎那冻结成霜,接着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而落。
他们都抬起头仰望这雪,人间虽不比天上美,可是此时此刻却也美成了诗。
孤尽喃喃道:“紫幽虚境……雪晗城……”
姽婳道:“你求我救你,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救你,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救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她的话音未落,却只见似有一抹影子自她眼前倏忽而过,她立刻就僵住了,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只听得“呲啦”的冰晶碎裂声,然后她才意识到在她手中的冰花却已不见。
抬起头,一个黑衣背影的一只手中正有碎冰一粒一粒滑落,正如珍珠落玉盘般滚在地上。
孤尽移步瞬间到了这黑影面前,看了看已被捏碎的冰花,瞪着这黑影厉声道:“郁玺,你又想做什么?”
郁玺仿佛是邪魅一笑,淡淡道:“我当然是来救你。”
孤尽倒吸一口凉气,满怀惊疑地瞪着他:“来救我?我到底怎么了?为何个个都想来救一救我?”
郁玺竟缓缓摇起头来,眼看着手中最后一粒冰晶碎渣落下,叹息着道:“都是这朵冰花害了你,可这样子的冰花真的是世上绝无仅有吗?”
姽婳亦深吸了口气,在郁玺身后大声道:“还我的冰花!”
郁玺边转身边道:“你要它来又有何用?难道是用它来杀人于无形吗?”
他边说着手中已又出现了一朵冰花,他似是笑着道:“你看,我一变就能变出无数朵一模一样的冰花来,这么轻而易举的事,难道也能叫人轻易上当么?百花仙子何以如此心机深沉,要想这种法子对付孤尽?”
姽婳如何能不震惊,可接下来孤尽一声叹息,上前道:“我现在已算有些明白,可我如何能对自己的事都置若罔闻,反叫你们来替我操心?”
他的眼角斜睨着郁玺手中的那朵冰花,语声懒散,掩盖着伤感和失落,漫不经心似只不过在喃喃自语:“我实未想到你如此稀罕这冰花,竟然以为我只赠予你过,可事实上曾与我相爱缱绻的女子我都会送她们一朵,好比只不过象征着一种纪念,根本也意味不了什么,又怎么值得你如此把它当回事?”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无疑比什么都伤人,转瞬间已将姽婳打入地狱深渊,可郁玺竟然还在一旁拊掌叫好:“不愧是孤尽,论混账的程度世界上又有什么人敢与你相提并论?因为别人混账尚且还想否认否认,可你不但承认,还不以为然,甚至引以为傲,想来这就是你能在百花丛中过,却能片叶不沾身的原因。”
至少姽婳以前还并不能完全相信孤尽真的就是如此,可是现在他竟已自己承认,又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当下她就咬了咬牙,忽然几步上前,掴了孤尽一巴掌。
孤尽虽能阻止她,却动也未动只是让她打。没想到姽婳打完后看着自己的手,就好像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这么做,忽然转过身就逃走了。
孤尽怔在当场,却好似失了魂,也不知就这么一动不动站着过了多久,直到殇雪布满了全世界,他才喘息着回头,竟看到郁玺依然还在,不免讥诮冷笑:“如此你便满意了?”
郁玺的一双冷目瞧着他,突然仰面大笑:“你竟以为我是故意来破坏你们的么?”
孤尽叹了口气:“当然不是,你一向有种癖好,要看别人的好戏,越激烈的程度自然也就越喜欢,这一次我也只不过顺水推舟干脆让你过个瘾。”
郁玺不再瞧着他,垂眸沉思良久,忽然道:“可你就是不信我是来救你的?”
刚才孤尽若看不透是怎么回事,可现在难道他还不明白吗?因而他自然已不再相信郁玺的鬼话,只沉吟着并不答他。
郁玺继续道:“我若晚来一步,你们可就会彻底如这碎裂的冰花般无可挽回了。”
他果真又将手里的冰花捏碎,扔在地上,看着孤尽道:“可我及时出手阻止,至少现在你也只见不过故意让她误解了你,以后若有合适的时机还是可以和好如初的。”
孤尽竟似想要笑出来,仿佛郁玺是有多么可笑似的,可他终也没有笑,只是默然沉吟良久,沉声道:“你别以为用这种荒唐可笑的话可以愚弄我,你只不过想阻止她说出那句话,那句话就是——眼看我堕落成魔。”
郁玺只有一怔,但也未必很惊讶,仿佛是意料之中,只不过阴森诡异地一笑。
孤尽又道:“你为了阻止她说出这句话,竟不惜如此,难道你是真心也不愿看到我有那般下场吗?”
郁玺讪笑:“嗯,我毕竟很看重你的,自然一心为你担忧。”
孤尽冷哼:“你若再如此强词夺理未免荒唐可笑,如何叫我信你?我若不信你,你也拿我没办法,那么你便也休想达到任何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和你们的爱情能长长久久吗?”到此刻他竟还是堂而皇之说出这虚妄之言,真倒不得不令人佩服,可是他忽然话锋一转,笑道:“原来你已识破我的用心,因此才故意将她气走,难道你竟然为了不想达到我的目的,就不惜真的与她决断么?”
孤尽的眼神凝睇在远处,白雪皑皑,雾色苍茫,天边呈现灰蒙蒙的一片,说不出的空旷和寂寥。他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早知你郁玺无论做什么绝不会出于一片好心,可是我亦不知你究竟目的何在,我只不过已真的不想再纠缠在这段痛苦的缘份里……”
别说是郁玺,就连巽风舞娘亦完全想不到孤尽会说出此话,她慢慢睁大了眼睛亦望向远处,竟不是为了自己感到高兴,而是莫名感到一阵悲哀和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