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苏淮换回来苏清带给他的一件灰色棉麻道袍。想了想,将昨日李玄阳给他衣服塞进了自己的行囊。
李玄阳见他恢复了一身小道士的打扮,笑着摇摇头:“苏兄对心中的道还是有执念呀。”他说的执念,其实不仅仅是指苏淮换回了那身道袍,还有苏淮自认已经修行十年的坚持,在他看来,苏淮虽不至于如同其他道士一般用自己是修道者来坑蒙拐骗,但是苏淮自认的修道肯定不是众人眼中的修道,大概就是在道观中多读了了几本道经吧。
事实上,他想的也没错…
修心亦是修道,那是从小到大二位师父都在给苏淮灌输的理念,他也是赞同的,只是这两年他时常在想,是不是自己的修心阶段时间稍微长了点…
至于换回衣服,倒不是他对穿着有什么执念,而是他从小穿着苏清缝制的衣服长大,大小、剪裁合身,布料也是他习惯了的。一旦形成习惯,很难改掉。
两人骑马南行千余里,在第五天的时候到达了离京都尚有两天路程的雀城。
“家中长辈这几日居住在此。”李玄阳道。一进雀城,他便带着苏淮直奔位于雀城东南方向的一座古宅。
两人行至古宅门口,却被门口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拦住了。
李玄阳脸色微微一变,瞄了一眼苏淮,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儒雅公子模样。
“听问太爷爷这几日在喜鹊居暂住。玄阳作为重孙路经雀城,自然要来给他老人家请安。还请几位帮忙通报一下。”李玄阳对着那几名护院微微拱了拱手,语气竟是有些恭敬。
“家主此时并不在喜鹊居。”离二人最近的一名护院道,语气没有半点起伏,表情冷得像一块冰。
“那玄阳可否进宅内等太爷爷回来。”
“若无家主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喜鹊居。”语气依旧硬邦邦。
“那能否告知,我太爷爷此刻正在何处?”李玄阳脸色的表情依然平静,但苏淮却看见他垂下的双手慢慢的握紧。
“家主行踪。不能随便告之不相关的人。”
被连番拒绝的李玄阳脸上又是难堪又是愤怒,但他不再开口,拉苏淮离开。
苏淮觉得此刻的沉默有些尴尬,他不喜欢尴尬,但他更不会安慰人,只有默默的走在他旁边。
两人走了大概有一里路的距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呼声:“三少爷,请留步。”
李玄阳的脚步停住。苏淮看到他原本已经微微放松的拳头猛的又握紧,颤栗更加明显,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秒,李玄阳转身,对着追上来一个有些虚胖的中年管事模样的人笑着拱了拱手:“秦叔,您也来雀城了呀。”
那被称为“秦叔”的中年管事擦了擦一头大汗,扶着腰点了点头:“跟着五小姐一起来的。三少爷还算是好运气,今日五小姐在喜鹊居中,让仆来接三少爷入府。”
他对着李玄阳说话时并未显露一分一毫的尊重,倒是提到那位“五小姐”时,声音略低,满是敬意。
“五妹也在呀,”李玄阳笑着问道,此刻他似乎已经全然恢复忘记刚才被拒之门外的遭遇了,表情和声音都恢复了正常,“五妹也是来看望太爷爷的么。”
“算是吧。”秦管事答道,“不过主要是五小姐在学院中修行有些腻了,想来喜鹊居散散心。”
“五妹,真是好雅兴呀。”李玄阳灿烂的笑脸在某一个瞬间微微的一滞,但谁也没有觉察到。
两人跟着秦管事又行至那喜鹊居门口。此时,刚才拦着两人不让入内的几名护院都已站回了原地。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似乎刚才的事情都未曾发生。
门口,那秦管事却又停下了脚步,看着跟在李玄阳身后的苏淮微微有些迟疑:“这位小道长,恐怕不得入内了。”
苏淮闻言停下了脚步,心中大松了口气。李玄阳与这些人之间的互动太过吊诡,他若跟着进去,那些场景肯定会令他更加的尴尬。
“为何。”正欲跨门而入的李玄阳却脚步收回。又立在了原地。
秦管事摇摇头道:“五小姐只让仆过来将三少爷带进去,可她不曾提到这位小道长。”
李玄阳脸上伪装好的平淡此时终于有些被撕裂开了,他语气隐约有一丝怒意:“可这是我朋友。”
听了他的话,秦管事的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问了,他一手扶着门前的柱子,一手扶着腰,用衣袖擦掉额头上又冒出来的汗。
他眼中带笑得看着李玄阳,声音微微放慢:“三少爷,这喜鹊居可不是您耍少爷脾气的地儿啊。”
李玄阳脸色一白,正要说话,却见旁边的小道士扶着脑袋、皱着眉头看着秦管事,他脸上的表情颇为古怪,引得不但是他,连秦管事也瞩目看向苏淮。
“你最近是否经常精力不济、腰酸背痛、易出汗又畏寒怕冷?”小道士终于没忍住,朝着秦管事问道。
“哈?”秦管事一愣又是一惊,下意识就道,“你怎么知道?”
苏淮点点头:“仙茅、淫羊藿、五加皮各二两,龙眼肉一百枚,加水煎煮三次;第一、二次各一个时辰,第三次半个时辰,合并煎液,静置后滤液,待浓缩成清膏,取蔗糖二两加入清膏之中。“
他说完又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虽说十男九虚,但您一把年纪了,也要有所克制,凡事适可而止。“
那秦管事的脸如打翻了的色盘一样精彩:“找死。”
话音未落,苏淮之见一双大手闪电般挥至他眼前,带着一阵疾风,眼看着就要挥到他脸上。
空气中却突然传出一声清洌的女声:“住手。”
苏淮感觉另一阵寒冷却轻柔的风从自己耳后弗过,将那挥至面前的掌风统统化解掉。
“太爷爷有说过不许随意对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动手,秦管事是忘记了么?”
府门前出现一位白衣少女,看上去与苏淮一般年龄,生的秀雅绝俗,眉眼如画,双眸似泉,泉中却有一抹寒霜,青丝如水,水面却不曾泛起一丝涟漪。
“五小姐。”秦管事转身朝着那少女极为恭敬的行礼,“小的不敢,只是这小道士…”
“他说的有错?”声音清脆嘹亮,却带着阵阵寒意。
秦管事脸色苍白,头冒冷汗,连连点头道:“是小的的错。还请五小姐息怒。”
“你的道歉似乎弄错对象了。”一旁传来淡淡的苏淮的声音。
苏淮话出口,那清丽少女眼神冷冷地从他身上扫过,但也未反驳他。
秦管事心中恶气难解,可此时却也只能转过身来,又向李玄阳和苏淮微微欠身道歉。
门口那几位一直面无表情的护卫,也统统上前给那少女行礼,不过,他们也依旧没有搭理李玄阳和苏淮二人。
见此间事情已了,少女转身进了府门,只在安静的空气中留下了一清脆且清冽的:“进来吧。”
“我就不进去了。”苏淮朝着李玄阳微微欠身,想起下山时大师父的嘱托,“我在雀城还有些事情要办。这一路多谢李兄招待,那匹马在日后我到了京都,再找时间给李兄还回去。”
李玄阳只道是此间事情让苏淮有些不自在,叹了一口气,表情微微又些黯然,道:“前日我遭遇刺客追杀,苏兄两次救我性命,我本应该好好招待苏兄。但苏兄若有其他事要忙,玄阳也不好多留苏兄。”
他将自己遭遇追杀的事情在众人面前直言道出,并未遮拦,可在场的众人,除了那少女漂亮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其他几人均无反应,似乎毫不在意,也毫无兴趣。
李玄阳又从身上拿出一小包银子和一枚木牌,递给了苏淮道:“眼下玄阳只能用这点银子来表达感激了,还请苏兄不要介意。若几日后苏兄到了京都,苏兄一定要持此木牌到南溪听风阁处来找我,届时必与苏兄把酒言欢。”
苏淮确实需要钱,他没有推搡,结过钱道了一声谢。便转身离开喜鹊居。
少间,喜鹊居内。少女的语气虽不至冰冷,但也淡的听不出情绪:“他们又派人来杀你了?”
李玄阳叹了一口气:“多谢五妹关心,杀倒不至于,只是想再试探一下罢了。”
“若真的能碰巧把你杀死,也可归因于你太弱了,最多将那几个刺客处置,不会在其他人被牵连了。”
“五妹依旧是聪慧过人,心思依然如此缜密,能轻易的揣摩出他们的想法。”李玄阳苦笑道。
“家中又有谁揣摩不出呢?”
一阵沉默。
少女旋即又道:“那小道士并非修行者,如何能救你?”
“大概虽人人都知道他们的打算,可他们也不敢太过明显了,几个刺客中只有一个是刚刚修行入门之人,我和苏兄也是侥幸死里逃生。”
少女没有再接话,只是淡淡又道了一句:“这两日太爷爷应该不会再回喜鹊居了,我明日回京都,你和我一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