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源经》有云,人有三魂,分别为天魂、地魂与命魂。对于普通人来说,三魂中,天地二魂常在外,仅有命魂常驻与身。
天魂为阳,主导人之兴,故在天之上;地魂为阴,主导人之衰,故在地之下,二者合一则是一个人一生的运数了。而唯有命魂在人身,主导的则是人的性命与健康了。
有机会修行的人运数好吗?比起芸芸的众生来讲,算是不错的了。
可是运主虚空,命主实相,命运二字往往是连在一起的,若是命太薄,运太强,运压过了命,运则致命,反之,命也会拖着运了。
苏淮记得在他还小的时候,听到过小师父无意中说到过几次他命不好之类的话。
当然他听到的更多的是,他的身体很差,体虚体寒,小师父后面还补充了一句,好在他是一个男孩子,他这种体质放在女子身上,肯定是怀不上孩子的……
这几天苏淮时常在想,自己的修行之路如此坎坷,到底是命不好还是运不好呢?
不过不管答案是什么,就眼前的情况来看,运他是改不了,命他倒还能试着挣扎一下。
自从进了泊洛学院以来,药他已经停了好些天了。本想出去再买一些坚持着熬着喝,但唐初说的没错,离开学院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进来就麻烦了,他既然没有学生的牌子,也没有教习的牌子,每次从外间回来都还需要唐安安来领人,着实有些烦人。
他嫌麻烦不愿出去买药,心思便到了那北烟山上。北烟山烟雾环绕,灵气充足,是一个适合万物生长的好地方,山上必定有很多极为珍贵的草药,而他想要的那些寻常草药,也应该遍地都是才对。
苏淮早就发现了,自己居住的小屋后面,有一条小道能够同向北烟山的一处山脚。
在这个以北烟山为中心的学院里,不仅条条大路能通山脚,羊肠小道也同归一处。
故今日紫京阁闭阁之后,他并未留在三楼修炼,而是背上了一个背篼,往着北烟山上行去。
孔虚言的那些话他自然都听在了耳里的,但不过也只是让他多留了一个心眼,多添了一份小心。
十年居于山上,北烟山曲折陡峭的山路在他看来和平坦的大道没什么区别。
此间灵气充裕,自然不也不乏各种珍奇异兽,但苏淮从小在焉余的带领下,早能和各种异兽打成一片,他离开斑岚山时,异兽们还纷纷鸣声送别呢。他虽不能向焉余一般与各种异兽进行熟练的交流,但路上遇到了,打声招呼摸摸头还是没问题的吧。
这不,苏淮笑呵呵的对着面前那只挡住他去路的有半人高的大老虎挥了挥手。
老虎低吼一声踱步走到了他面前,探出脑袋嗅了嗅他的气味,虎躯一震,却是退后了两步。
苏淮见状反倒是三两步上前,伸手强行摸了摸老虎的头,嘴上还哄道:“喵呜。别怕,别怕。”
说着还从自己的背篓中拿出了一大块煮熟的猪肉,递到了老虎嘴边:“幸亏专门带了一点肉,喵呜,感动不?”
苏淮喜猫,可斑岚山上一堆动物,就是没有猫,山猫都没有一只,平日里他也只有摸摸几只老虎聊以慰藉。
下山进城之后,更是连大猫都没得撸了,让他好生寂寞。昨日打定主意上山时,他就想这山上肯定有老虎,便忍痛煮了一大块猪肉带了上来,想着撸完后也得给虎点报酬不是?
老虎很委屈、很想哭,他是森林之王,平日里吃的都是这山间异兽,偶尔吃腻了来点素的,也是奇花异草,这块白水煮猪肉,算是怎么个回事……
但是闻着眼前这个瘦弱人类身上的味道,它真是,呵,一点都不敢动……
苏淮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大猫斯斯文文的将那块猪肉吃进腹中,觉得这几日因修行而产生的郁气都消解了大半,爱怜的又摸了摸它的头。却见那大猫还伏在他面前没有离开,便轻声道:“喵呜,肉已经没有了哦,我下次上山,再给你带别的好吃的。“
呵,你还能带什么好吃的,大猫心道,本王以后不来这边混了行不?
苏淮见那大猫还依依不舍地匍匐在他面前,心生感动,在那大猫头上轻轻一拍:”喵呜。我此行还有些事情,不能陪你玩了,你自己去玩吧。放心,下次山上,我会再来找你的。“
他话音刚落,大猫飞似地朝着山林深处窜去。
而苏淮,站在原地因大猫的懂事犹自地会心一笑,方才上路。
他知道自己与焉余同吃同住十年之久,身上早已经沾染上了焉余的气息。故无论是普通的动物野兽,还是沾染了些灵气的异兽,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这股气息,因此而亲近他。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些野兽或者异兽,根本是发自内心的恐惧这股属于焉余的气息,和想要亲近他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在他靠近时,它们只是单纯的,不敢动。
苏淮继续沿着那条山路向上爬,他速度很快,没过多时便已快到半山腰。但和他原本想象的不同,别说珍奇的草药了,这一路上他连黄龙胆和紫腥草这种山间常见的药草都很少看到,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些郁闷,想来大概是这北烟山在泊洛学院之中,平日学院里人人都可上山,自然会有人对这些草药有需求。
又走了一小段路,依然没有什么收获。就在他准备原路返回下山的时候,前方半山腰上竟然出现了几间浑朴古拙的房屋阁楼,远远的从下方看去,竟如空中楼阁一般。
苏淮微微一愣,脚步不自觉地朝着那儿迈去。
稍稍走进了一些,苏淮才看到,那几间屋子前方,还有两个园子。稍小的一个种了许多蔬菜,稍大的一个,种的正是苏淮上山苦苦寻找的草药。
园子里的草药按着种类整整齐齐的排着,长得很是茂密,品质比外间药房中买到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只有最深处那一大片的桑眼草和兰椒藤长势稍微稀疏,想来是因时常被人采摘。其余的各种草药看着应该是根本无人问津。
苏淮心中欢喜,朝着园子后房屋的方向询问:“请问主人在家吗?”
此间不仅没有人影,连山鸟异兽也毫无踪迹,很是幽静。他声音虽不算大,但在这空旷的山间,却显得极为清晰,还荡起了阵阵回音。
只是几声询问并没有得到此间主人的答复。
苏淮微微皱眉,向迈出两步,想着到近处再作询问。
只是他的脚刚刚迈入那草药园子,身边的栅栏上缠绕的藤蔓如同一条条翠绿色的水蛇一般,眨眼间的功夫就窜到了他身上,在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数十根根本将他的身体一圈一圈死死的缠住。
苏淮心中大惊,运转体内元气想要挣脱这些藤蔓,只是挣扎的力道越大,身上的藤蔓越紧。不仅如此,那些缠绕着他全身的藤蔓突然间开始急速生长,竟是再也不需要依附栅栏,径自的向上拉长,长了一丈有余,将苏淮整个人从地面吊了起来。足踩青天,头朝黄土,此刻他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倒写的大字。
而此时,在他身后自园子深处传来了一阵缓慢而极有规律的”沙沙“声。
那是鞋底划过地面的声音,苏淮猜测应该是此间主人。
那脚步声停在了他身后约莫一长左右的位置。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响起:”咳咳,你知道这是哪儿么?想进来就进来?现在新招的学生已经这般没有礼貌了吗?“声音极冷,如同带着杀气一般刺入苏淮的耳膜之中。
苏淮闻言心中一颤,连忙出声解释道:”老人家您误会了,晚辈并非有意闯入。只是刚才在外询问此间主人,前辈您没有回应,这才想要走进些看看。“
”你唤的是此间主人,我又不是此间主人,自然不会回应你。但主人不在,你就有理由闯进来了么?“苍老的声音冷笑道。
”晚辈方才看到堂前的空地上有尚未干掉的湿痕,想着是有人刚打扫了堂前,应该有人在在家,这才……“苏淮声音越来越小,方才他见到这一大园子长势极好的药草,心情一时有些激动,现在想来,自己的举动的确非常不妥,自己理不直,自然气难壮,说到了后面几近无声了。
他长吁一口气,又道:”无论如何,是晚辈刚太过鲁莽无理,未经同意便闯入了园子中。还请老人家责罚。“
沉默半晌,那苍老的声音方才开口:”这倒是有些稀奇了。我以为要和之前闯进来的那些小破孩子子一样,找一大堆的借口哩。”
那声音似比刚才要稍微温和了一点,但却很是有点苦恼:“咳咳,小子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至于责罚,刚才本想把你倒挂在这儿十天半个月的,但现在嘛……干脆罚你帮我给菜园施粪半月吧。”
苏淮愕然:“施粪?”这北烟山灵气这么足,种个菜还需要施什么粪。
”怎么?咳咳,你不会?“苍老声音语气似乎很不满意。
苏淮连忙准备摇头,却想起自己全身上下连脚趾头都被藤蔓缠紧的,根本动弹不得。
想到这儿,他瞬间觉得施肥这个惩罚比起被倒吊着十天半个月,实在是要轻松太多了。
”会的,会的。“他赶紧回答,”晚辈刚才只是在想,这北烟山灵气这般充足,为何种菜还需要施肥。“
那苍老声音冷哼一声,傲然答道:”灵气种的菜,那还能叫菜吗?“
苏淮一愣,小声答道:”那叫……有灵气的菜?“
沉默片刻,那声音再次冷哼一声,却不再说话。
只听得那沙沙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苏淮只觉身上的藤蔓一松,整个人从高空中落了下来,要不是他反应快,用手抱住了头,不知道会不会还没踏上真正修行之路,便头着地撞死了。
园子深处的堂屋前,一个佝偻着肩背老妪正看向苏淮,只见她满头银霜,一双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脸上的皮肤早失去了弹性,就像是一层皮直接包裹在头骨之上,而那一道道皱纹在脸上横竖交错着,又让她的脸如同树皮一般的粗糙。
这样死气沉沉的一副躯体,却又着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裙,这让她看上去极为的怪异,还有几分阴森。
老妪见苏淮还呆呆地站在原地,语气森然道:“看什么看?今日的土粪我已替你打回,在那边树下的木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