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情很複雜,大多是驚恐,其餘是無可抑制的悲傷,感覺像是自己就躺在那團血中央。老張用手覆上我的眼睛,喊著學生快回班上,在場的老師很快的疏散現場的學生,還有在樓上觀望的同學,恐懼覆蓋了學校,相呼應的是學校各個地方嘔吐物散發的酸臭。
我們那天是因為放榜而提早回家的。
那是我們班上的女生,一般來說是要上第一志願的。新聞沒有播出這個事件,我說給爸媽聽,他們不信,於是我守著電視看了一整夜的新聞。隔天一樣去上課,不用考第二次的人,被換到別的班級教室,看不到那個女孩的座位。在後走廊看著操場,留著一圈粉紅色的印記,已經被清理的相當乾淨了,也許是我自己腦內幻想著的。幾節課下來老師跟我們談論了未來,假裝很快樂,當我們問到昨天的事,老師都笑著說
”不知道呢。”
”已經處理好了。”
”真是令人難過。”
”大家不要擔心。”
的話語來結束話題。
下午兼課的老師是個滿臉皺紋的理化老師,我沒上過他的課,但看到有一些同學趴下去睡覺後,我也睡了下去,夢到我以前的那間教室,有的到一樓去看榜單,有的在談笑,有的趴在桌上哭,教室的人不太多,有個我不太熟的女生從位子上起身,沒人注意她。她回頭環顧了班上,緩步走向後陽台,她扶著窗框猶豫了半分鐘,就翻身跳下。
我被驚醒,所有人都看著我,一面面睡眼惺忪的臉看著我,我跟老師說要出去一下,去廁所。我要找老張,但老張外出中,我走到我以前的班上,班導也外出,教英文的是個男老師,班上人很少,大多的桌位都空著,那女孩的位子只是其中也空著的一個。茜茜跟天偉都請假。我認識的人都在一夜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連續幾天我都做了同樣的夢,夢裡,變成第一人稱。
我還是回到學校,為了見到老張。下課的時候,我在後走廊走著看著窗外,雙眼沒有對焦,幾夜沒睡,黑眼圈一定很重。有人從後面抓住我的手,是林謙和,他的表情滿是驚恐,說“你要幹嘛?”我甩開他”沒事,我沒有要跳下去”我說。
對林謙和我的態度跟對天偉是一樣的,但他的表情讓我感到一絲人情味,謙和是個講義氣的人,但不聰明。他說“小靜是從頂樓跳下去的。”我看他,他眼神悲傷,說“不要在有人像她一樣了。“
我皺眉,離開了後走廊。
我在頂樓的樓梯間找到老張,他抽著菸,看了我便捻熄手中的菸,他說“這裡不能來”
我坐到他旁邊,我說“我一直夢到躺在血泊裡的是我。“
老張習慣性的從煙盒又抽出一支菸,捏著轉了轉,最後還是點燃了,菸味嗆鼻,我咳了幾聲說”痛苦真的能讓人成長嗎?“
菸嗆出了我的淚水,我又咳了幾聲。老張呼出一口白煙,他臉色凝重說“你想太多了,別這麼折磨自己。“
他看著頂樓深鎖的鐵門,菸一下被吸到根部。
我低著頭,他彈彈煙盒,問“你跟那女孩熟嗎?“
我搖搖頭,有很多想問的問題,跟想說的話,但我最後問他“為什麼新聞沒有播。”
他說“如果新聞播了會怎麼樣呢?”
如果播了,就成為一個對全國的吶喊,會不會就有人來救我們?我心想。
“不會改變的”他淡淡的說,拿出下一支菸“人的本能是競爭,就像你想比天偉強一些一樣,優勝劣汰,競爭的形式會改變,但本質不會,總有人會被淘汰。但那女孩太傻,選擇了被淘汰。”
這個評論太過冰冷,我看到幻想中的自己在血泊裡我的眼睛眨了一下。
“被淘汰,那我”老張拳起手,用骨節往我額頭敲了一下。
“人生有很多選擇,可以讀書,可以唸職校,可以放棄念書去做其他對自己有意義的事,她把太多東西都賭在這次考試上,又或許,有別的原因讓她想不開。”他注視著我,說“你做了正確的選擇,在著個都市叢林裡存活了下來。”
太殘酷了,我將雙手緊握放到胸前。
“如過有下個她怎辦?怎麼辦?”
老張吸了一口菸,紅色的光燃掉了一節白色的皮,變成灰,風吹掉一些,他把菸嚥下去了,因為沒吐出白煙。
“放榜後,你知道有多少人待在護欄前嗎?”
”蛤?”
“我看過許多屆學生的放榜,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她想用她的生命賭一個新的世界,但世界其實遠遠超過了她的想像。”他的意思是,沒有人能改變世界。
我捏住胸前的制服襯衫,想了好久擠出一段話“她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界。”
她用她的生命為我們吶喊,怎麼能有錯?我氣呼呼的起身,走下樓
“你總有一天會懂的。”老張說。
我又下了一階樓梯。
“恭喜你畢業了!“
我停頓了一下,回頭,看著他乾燥如枯枝般的手,遮住下半邊的臉,食指中指間又夾了一根新的菸,煙霧裡的他彎著眼睛笑著,笑出深深的魚尾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