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 13.后记·浮生

    乾元元年那年冬天，一个非常晴朗的日子。也是非常重要的日子。

    这一天，一统天下的晋国皇帝祭天。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四海臣服，海清河晏。

    晋国皇帝登上天坛，迎风而立。底下的所有人皆跪倒下来，山呼万岁。

    晋国皇帝踌躇满志，这是将载入史册的日子。然而登上空旷的天坛的瞬间，壮年的皇帝却觉得如此孤独。

    就好像本该有什么人陪着他一起，君临天下。

    什么人？

    这个念头出现在皇帝陛下脑海里的时候，他一愣，转而摇了摇头，有些好笑。

    什么人能跟他一起站在这里。

    而当皇帝陛下回到自己寝宫的时候，看着所有的痕迹，骤然一愣。

    不对，眼前的寝殿明显该还有其他人存在过的痕迹。是什么人能够跟他这个皇帝一起住在这里？皇帝陛下觉得不太可能，然而内心却有种不甘心。

    他叫来服侍的官宦询问，却得不到答案。

    而帝国初立，繁忙的皇帝陛下将这件事忘在脑后。只是在一次次的不对劲中，心中的怪异和缺失感却一直挥之不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作为一国之君他天命之年却后宫空虚，膝下无嗣，却有一个小他三十多岁的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就好像，他在刻意准备提早退休一般。

    一个人退休？皇帝陛下摇摇头，继续手里未完的事。

    年复一年，在天下人眼中，他是英明神武的千古一帝，帝国明君。

    然而皇帝陛下却在享受功成名就的时候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失落感。

    他怀疑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然而不论是求证他人，亦或民间传说，记忆里的一切又合情合理。

    然而皇帝陛下忘记了，太过完美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不久以后，晋国皇帝陛下第一次开始南巡，原因是统一后的前东丽地界上的反抗分子特别不听话。

    必须震慑！

    震慑？皇帝陛下心头突然掠过一种柔软的感情，让他自己一惊。

    他觉得这个词如此熟悉，熟悉到，想一想都觉得高兴。

    太奇怪了。他到底怎么了？

    乘坐东海巨船“蜃楼”，望着广阔的泛着水汽的海面，皇帝陛下泛着紫色的眼瞳里闪过怀念的神色。

    他的手里是巴掌大的明鉴，能清晰照出所映照的所有景象，不同于普通铜镜的模糊，无比清晰。

    他不知道这明鉴是谁给他的，记忆中自从他回宫的时候手里就有了。

    然而每当他想要仔细回想的时候，一种阻碍的感觉却让他又不自觉不愿去想。

    更加奇怪。

    陵墓是每一个帝王在登基的时候就会开始修建的东西，作为统一天下了的皇帝，他在登基的时候却并没有开始修建，而是在被北陵刺杀重伤痊愈后才开始修建的。

    开山而建，整个镜山都被挖空。他没有去看过，一直都是被全国最高明的工匠在修建。

    然而皇帝陛下某日心血来潮的时候，却突然出现在皇陵中，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山内一切都已初具气派，毕竟修了三十多年。然而看到主墓室的时候，皇帝陛下狠狠一怔。那分明是两个人才会有的规模！

    而什么人能跟他同葬一个皇陵？！他又未有皇后。

    寻来监督建造的官员询问，却听得对方回答道：“主墓室的规模以及样式风格都是当初陛下亲自设计决定的。”

    皇帝陛下呆了一呆，他自己决定的？他怎么会这么决定？

    到底是什么人？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吗？

    浑浑噩噩地回宫，途中经过某个小镇，却恰巧碰见那镇里正举行盛大的祭神活动。

    想不明白而略显颓靡的皇帝陛下决定与民同乐，却在晚上的篝火晚会上看到穿着青色袍子，散着青丝而带着面具扮演九天天神的人出现在高台上时，皇帝陛下如亟雷击。

    一瞬间一个模糊的人影蓦然出现在脑海，也是一头披散的青丝，一袭青色的袍子，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却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柔和又清丽的气息，一双青碧的眼瞳总是温和又无奈地看着自己，然后揉揉自己的头，无奈而宠溺……

    皇帝陛下叫来镇长询问祭神活动的缘由。

    “这是为纪念太傅大人的节日啊，民间都认为太傅大人是天神下凡，来帮助我晋国以统一天下的，你看自从太傅大人回来以后，我晋国的对外战争从来都是胜利的，太傅大人到过的地方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所以我们都为了感谢太傅大人的恩泽，特地选了太傅大人出现的这天为节日，纪念太傅大人。”

    “台上的小伙子是我们镇里今年选出来最优秀的人，让他扮演太傅大人也是活动的重要内容。”

    皇帝陛下怔忪不已，太傅大人？帝师？他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然而皇帝陛下的内心却隐隐认为镇长的话是真实的。脑海里那个人影，或许就是，他一直想不起来的人。

    然而皇帝陛下又非常奇怪，为何京都里没有任何人记得太傅的存在呢？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接触到了核心。

    “太傅大人？那太傅大人如今，人在何处？名唤什么？”

    那白胡子镇长闻言，惊讶的白了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一眼，不满道：“竟然连太傅大人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从那个穷乡僻壤来的？”

    “穷乡僻壤”来的皇帝陛下，好脾气的为着镇长接下来的话而提心。

    “太傅大人姓顾，乃唤作镜离。因着乃是当今陛下的贤师，民间都称作太傅大人。至于太傅大人现今何处，当今陛下应该最清楚，但是似乎很久都没有太傅大人的消息了，京都也没有任何太傅大人的消息，就像当初神秘出现时一样，太傅大人似乎又神秘消失了。民间都说太傅大人是回到天上去了，因为晋国已经统一了天下，所太傅大人就回去了。”

    白胡子的镇长捋着胡子，一脸神往的说道。

    而“最清楚太傅大人踪迹”的皇帝陛下心中苦涩，他连这样一个人存不存在都不肯定，连这个神秘的“帝师”长相如何，心甚名谁都不清楚。然而再听到对方名字的瞬间，皇帝陛下觉得一直以来心中的疑惑和缺失感都瞬间弥补起来，心中有一种就是这人的感觉。

    得到答案的皇帝陛下赶回京都开始调查“顾镜离”此人，不久后发现，除却京都外的全国包括曾经的其他国境都有这个人留下的传说。并且，有这人在的地方似乎，都有他自己的存在。而晋国能如此快速统一，其中也有这人的影子。

    皇帝陛下很怪异，有有些恼怒，他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真相。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叫“顾镜离”的人会做出抹去一个都城人的记忆这种行为。皇帝陛下此时已经确定这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而就调查的结果看来，自己似乎，非常在意这个人，甚至为了留住他刻意延缓了统一的时间，原本晋国早十年就能统一。

    而这个人，这个人，真的就如民间传说的那样，完成使命后就毫不犹豫地回到自己的地方了吗？

    即使在他身边陪伴了自己三十多年也毫无留恋吗？

    皇帝陛下突然很受伤，也很愤怒。

    他要找到这个人，哪怕这个人真的是神仙。

    这人如果在天上，那他就建一座通天高塔；若这人在黄泉，他就掘一道黄泉深渊。

    他总会找到他，哪怕穷尽余下半生。

    ——乱世初晴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