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找我有事吗?”锦一问道,应该是有事吧,不然怎么能大半夜的来这里,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住在这里的?
“也没有,就是想过来看看你,”薛笑泯的手插在口袋里,露出白皙的手臂,“你……还没有睡吗?”
按照这个时间来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应该都是睡觉了的,不过看起来他们两个人是例外。
“在写一些东西,”锦一笑了笑,“你也没有睡吗?”
薛笑泯抬头看上去:“写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么完还在写东西,是工作上的事情吗?”
“差不多。”锦一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他们公司好辛苦,薛笑泯在心里腹诽,不知道那个老板是不是看锦一不顺眼,怎么要让他做这么多的工作,他不是才出院没多久吗?
锦一自然不知道正在睡觉的表舅已经躺枪,他看向薛笑泯,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酒香:“你喝酒到现在。”
薛笑泯笑了笑,带着一种酒后的迷醉,乖乖地点点头。
锦一眨眨眼睛,忽然伸手抓住薛笑泯的手臂:“既然来了,那就帮我一个忙,一会儿就早上了,我请你吃早餐。”
薛笑泯被锦一抓住,却没有反抗,他仿佛认真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
于是锦一就带着薛笑泯到了自己家里。也许是酒精的作用,锦一心里想着,至少一个富家少爷不应该这么没有警惕心,半夜一个人不怎么熟悉的人的家里,肯定是违背他的家教的。
薛笑泯很少去人家家里,就算是去,也是那种他们那个圈子里的豪宅,光是一个厨房就比这个房子大,他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有点想象不出这个人怎么能在这样一个地方进出自如。
“进来,”锦一笑着拉了他一下,让他坐到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房间里亮着灯,薛笑泯闻到了空气中的油墨的香味,看到散落在地上被写坏的那些黄麻纸,忽然有种另一个世界的既视感。他轻轻地喝了口茶,不是什么好茶叶,有点苦,气息又香过了头,要是别人给他喝这个,他肯定是嫌弃不喝的,但是当锦一走过来递给他的时候,他好像怎么样都无法拒绝。
等到喝了几口,胃里温暖了一些,他才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陌生的地方喝东西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放下杯子,又忍不住再拿起来喝了几口。锦一没有去关注薛笑泯复杂的心情,他忙着把符箓整理起来。
当然了,冷落了客人也是不好的,但是也不用半夜开始烧饭啊。
没错,锦一整理完那些符箓竟然开始淘米烧饭。其实薛笑泯也没有怎么去别人家里过,大部分都是一些聚会酒会,不缺吃喝的东西,还真没有看到主人自己就这样去烧饭了。现在是吃夜宵的时间,所以才开始煮饭了吗?
他站起来好奇地走进厨房,看到锦一正把淘好的米放到电饭煲里,他探头看了一下,发现米才浅浅的盖住了锅底,而且那些米……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不太一样是指这些米有大有小,而且还不是一种种类。
他好奇地问:“小一你现在煮饭吗?”
“对啊,”锦一按好上面的按钮以后,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间。
薛笑泯说:“我不饿。”
锦一回头对他一笑:“我不是做饭给你吃的,等下需要你帮我一点忙……然后请你吃个早餐如何?”现在已经快要凌晨四点,等事情完的确是吃早餐的时间了。
“帮忙吗?我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给谁帮过忙,”薛笑泯偏着头想了一下,家里的事情都是父亲和大哥在打理,他们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什么,更别提要他帮什么忙,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见想见的人,而不用顾忌什么,因为他是薛家的二少爷,他有资格得到所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在更年轻的时候,他在他哥哥那间大的离谱的办公室里,看着哥哥在处理那些文件,看到一个人哀求着跪在他哥哥桌子前面,而他哥哥头也不抬。那时候薛笑泯忘记那个人在哀求什么事情,大概是不要开除他之类的,但是他的哥哥无动于衷,最后被保安拉走了。
薛笑泯那时候天真地问他哥哥:“哥哥,我没有工作。”
“因为你还小,”他的哥哥将一份文件签好,去拿下一份文件。
薛笑泯继续问:“那我长大了也要工作吗?”
薛笑尘拿着文件的手顿了顿,他转过头看着年幼的弟弟笑了一下:“工作?不,所有人都为你工作,你为什么要工作?”
就连他的父母也觉得是这样,不需要做任何事,却可以得到所有,更别提为别人做点什么,或者帮什么忙……薛笑泯倒是觉得,在那种家庭中,他没有长歪才是真的好奇怪。
“好吗?”锦一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薛笑泯看着锦一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好。”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办法拒绝他。
这会轮到锦一迟疑了,他看着薛笑泯说:“你就不问问我想要你干嘛吗?”
薛笑泯微笑:“不问。”
锦一在很多年以后依然能记得他现在的表情,坦诚直率的目光,里面是说不出原因的信任。有些时候,人能为另一个人去赴死,为大义,或者仅仅只是为了不让别人在自己面前哭泣而已。
对方虽然不问,但是锦一不能不说:“在我家楼下有些……不好的东西,如果放任下去,会危害到这片地区,所以我……刚想到一个办法对付那东西。”
“什么东西?”薛笑泯下意识地看了看脚下,他忽然想起那天罗开宇给他看的照片,是一名中年妇女坐在椅子上,然后抬头死死地看着天花板。她家的天花板就是锦一家的地板,薛笑泯推测了一下那个人的位置,然后有些不确定地指向一扇门,“小一,那扇门后面……是干嘛的?”
“那扇门?”锦一怔了怔,不知道对方怎么忽然把话题转到了这个上面,他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推开门,“这里是我的卧室啊。”
他的门推开,里面果然有一张床,从那个位置看来,那个妇人抬头盯着天花板的地方,正是锦一晚上睡觉的床。
“你说的楼下的是什么东西,”薛笑泯的脸色有点难看。
锦一把那种无目之蛇简单说了一下,听的薛笑泯目瞪口呆,他花了一点时间把这种超出常识范围之外的东西的存在消化了一下。
他们这个圈子的人,大部分都不会是唯物主义者,名流的这个圈子里的人,不一定都相信有神的存在,也不一定都相信现世报来世报这种东西,但他们肯定相信冥冥之中的命运已经被安排好了。而像得道的高僧和一些超能力者,都是名流关注的重点,但是像这种邪性的东西,一般不在关注之中。
而像薛笑泯这样的人来说,他还很年轻,他不一定相信老一辈的那些鬼神论,但是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当然了,在3号天堂里,他还曾见过别的东西,那其实就应该另当别论了。
薛笑泯把楼下的妇女一直盯着锦一的床看的事情告诉了锦一,锦一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变态啊……”当然仔细想一下,这个样子更像是“难道那种东西是在监视我吗?”
可是为什么?难道会是有人主使的吗?为什么?
比起刚开始的时候,疑问变的更加的多。
锦一脑海里所有的疑问这会儿一翻二,变得更多了,但是就像他以前做事的准则,在一大堆的事情中,他只能从离他的手最近的事情开始做起。
“不管怎么样,这种东西留不得,”锦一叹了口气,感觉脑袋中乱糟糟的像是有一团线,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我们还是先把无目之蛇的事情给先解决掉。”
薛笑泯表示同意,因为他比锦一还要茫然。
他只是在那个乱糟糟的嘈杂聚会上觉得厌烦,只是忽然很想……见见他而已,所以在大半夜他跑出了那里,躲开了那些保镖,打车来到了这里。还好他带了手机,还好可以手机支付。
他们正说着话,煮的饭已经好了,锦一连忙去厨房,把米饭盛在一只木碗里。薛笑泯在厨房门口等他,看到米饭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忽然有点饿了,伸手就要去接。
锦一皱眉将米饭躲开:“这不是给你吃的。这个米……”
“这个米?”薛笑泯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些米好像和平时吃的米饭不太一样,甚至可以看出来这些不是大米,而是各种谷类混合在一起。
“啊,现在的人正是五谷不分,”锦一笑了一下,“关于五谷,古代有多种不同说法,最主要的有两种:一种指稻、黍、稷、麦、菽;另一种指麻、黍、稷、麦、菽。两者的区别是:前者有稻无麻,后者有麻无稻。不过我这里放的是九谷。”
“九谷?”薛笑泯倒是知道五谷,不过九谷倒好像没有听人提起过,他本来就不太关心周围的事情,更不要说谷米的种类了。
“九谷名目,相传不一。《周礼·天官·大宰》“三农生九谷”郑玄注:“司农云:‘九谷:黍、稷、秫、稻、麻、大小豆、大小麦。’九谷无秫、大麦,而有粱、苽。”锦一笑了笑,“我这里只按黍、稷、秫、稻、麻、大小豆、大小麦来算。”
“把九谷放在一起煮干嘛?”薛笑泯不解,他刚才看到锦一煮饭的时候,那些米就形状颜色各异,没想到是混合了九种谷物,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锦一沉默了一会说:“《齐民要术》里面有一种说法,它认为即便是谷物,也是有忌日的说法。它说‘凡种九谷,以生、长、壮日种者多实。老、恶、死日种者收薄。以忌日种者败伤。’而‘小豆忌卯,稻麻忌辰,禾忌丙,黍忌丑,秫忌寅未,小麦忌戊,大麦忌子,大豆忌申卯。凡九谷有忌日,种之不避其忌,则多伤败。此非虚言也’。”
“那这些……”薛笑泯看向锦一手里的米饭,原本热气腾腾的米饭,这会儿看起来却像笼罩着一团黑色的死气一样,带着一种不祥的感觉。
锦一笑了一下:“这些都是在各个忌日种下的谷物,九种谷物放在一起做成一碗米饭,这种米饭会吸引一些邪物过来,当然了,还要加上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薛笑泯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倒有些后悔刚才答应对方的事情太爽快了。
锦一笑的更灿烂,他说:“在米饭上淋上一些阴气重的血,那就再好不过了。”
薛笑泯心中警铃大作,甚至有点想要夺门而走的冲动,手却被锦一一把抓住:“借你的血用一下。”
薛笑泯很想说,既然借一下,那么什么时候还?
当然他没有说出口,而是迟疑了一下问:“我的血……阴气重吗?”
“当然啊,加上你喝了酒,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很高,”锦一轻声说道,“相信我,世间万物很少会有讨厌酒精的,就算是邪物也不例外。”不等薛笑泯说话,锦一有些奇怪地问,“我原本以为你应该习惯那种东西了,可难道不是吗?那种东西,你之前很少见到吗?”
“除了在3号天堂那一次,我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鬼,”薛笑泯有些艰难地说,他以前不太关心鬼怪到底存不存在,对于他来说,这些东西更像是生活中的一种消遣,电视娱乐或者是朋友圈里流传的一个小话题,他没有见过,也不觉得有什么重要,直到在3号天堂里发生的那些事情。
锦一耸了耸肩膀:“有些人的体质会因为一些机遇而改变,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也是吗?”
对方忽然的问题让锦一的动作顿了顿,他对对方露出一个笑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当然,这不是什么小改变,而是一种完全的,彻底的改变。他在锦一的身体里,有锦一的记忆,但却不是锦一,甚至他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他死在一百年前,却活在他死去的一百年以后,世事弄人。
薛笑泯体会不到锦一此刻复杂的心情,但是有人能和自己的境遇一样,总是会让人多少放心一点。所以接下来的问题是:“那怎么办?”
“这个体质的改变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以前可以看到鬼,随着慢慢的长大或者遇到一些意外的事情,他就会慢慢看不见了,这是多数的情况。我们的情况是反过来的,我们以前看不见,但是现在却能看到了,这也是最危险的。”锦一一边说着,一边向薛笑泯这边走过来,“能看见鬼的人很多都是小孩子,所谓不知者无畏,他们不懂鬼的可怕,就不会害怕,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会慢慢看不见,慢慢忘记,这样他们就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就像你上一次进去的那个地方,都是鬼,小孩子不知道害怕,身上还没有成人的人气,可能转一圈就回来了……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成年人,身上带着很浓的生气……”
锦一一边说着,越靠越近,几乎贴到薛笑泯的脸上,然后伸手拿起男人的手。
薛笑泯的手保养地很好,一看就是定期保养,不事生产,手上只戴了一块定制的手表,没有戒指之类的饰品,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漂亮。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的长短刚好,随手拍一张照片都像是在拍手表广告。
“我说过你的血很好用吧?”锦一轻声说,仿佛就在安抚受惊吓的小动物一样,“我要用一点你的血染在米饭上,这样会把那些无目之蛇引过来,我们就能抓住他们。”
“可、可以啊……”薛笑泯大概能猜到锦一要做什么,但是没有想到要去反抗。他原本还以为像电视剧里那样,在手指上咬一下,然后挤点血在米饭上什么的意思一下,没想到锦一拉着他的手到了桌子边,摊开他的手,用指甲在他手心划了一道。也不知道他的指甲为什么会这么锋利,一下子割开了皮肤,里面的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奇怪的是,他的指甲划过掌心的时候竟然没有什么痛楚,倒更像是一阵酥痒,直痒到了心里去了。直到鲜血从自己手里涌出来,他才反应过来,一阵刺痛从手上传来,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锦一倒是有些意外,他还一直都以为这些家世良好的贵公子都忍不住痛,见不了血,没想到对方的手只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以后,就没有再动了。
鲜红色的血沿着白皙的手掌流下来,流到白色的米饭上,竟然带着一种妖异的艳丽,是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惊艳。
“给你包一下,”锦一挤到挤不出血了,看他手的颜色都快变青色了才罢休。
薛笑泯看了那一碗沾着他血的饭,努力把它想象成是一碗放了番茄酱的饭才感觉好一点,只不过空气里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已经盖住了之前的酒味。
锦一的包扎手法很熟练,一会儿就给薛笑泯包好了手掌,并且嘱咐他定期换洗还有不要碰水,让他有点儿怀疑这个人以前是不是做过护士。
“走吧,”锦一捧起了米饭,先用三炷香供奉过,然后塞了几张符箓在口袋里,拉着薛笑泯出了门。
现在是凌晨四点的样子,冬天天亮的比较晚,现在外面还是寂静无声的,只有夜风掠过树梢的声音,楼道里一片漆黑,锦一和薛笑泯两个人用手机上的手电筒往前面照着。
“好黑,”薛笑泯忍不住抱怨,他们家的灯都是热感的,什么时候走过这么黑的道。他走到电梯旁边要去按电梯,被锦一拉了一把。
“走楼梯,”锦一轻声说,拉着薛笑泯走到旁边的楼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