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他就匆匆去了单位,在单位里签个到就想溜出去,没想到一到单位,同事们的目光变得很奇怪,锦一刚坐回自己位置上,表舅就跑出来了。
忙碌多日的表舅忽然出现,倒让锦一有些惊讶,更惊讶的是,表舅竟然是在这里等他上班,一看到他,就把他拉到会客室里了。
“怎么了?”锦一路上买的热气腾腾的早点还没有吃,有点不情愿地跟进到会客室。
会客室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有好几个烟头了,摆在烟灰缸边上的茶水只有淡淡的热气冒出来,看起来表舅是一早就来了。表舅这种人就是无事不登门,平时找他可难了,这个锦一深有体会,现在表舅显然是来找他的,不禁有些奇怪。
“怎么啦,表舅?”锦一奇怪地看着表舅。
表舅的表情也很复杂,他拉着锦一坐到了沙发上,低声说:“小一啊,你老实跟表舅说,你和薛家是怎么回事啊?”
“薛家?什么意思啊?”锦一一头雾水,“我跟他们没有……”他想说没有关系,但是想到昨天的事情,只好说,“我就昨天的时候认识了薛家的……二少爷。”他听到那几个人喊薛笑泯叫“二少爷”。
“二少爷啊,噢,那个二少爷啊,还好还好,”表舅听了锦一的话,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拍了拍胸口,然后整个人像是放松了下来一样,倚在了沙发上,好像是在休息,并不着急说话。
他不着急,他不说话,锦一得说话啊,那早饭还热乎着,现在吃正好啊。
“怎么了,表舅,发生什么事了?”锦一小心翼翼地问。
“噢,没什么事,我才查到是薛家的少爷给你付的医药费,你是不知道啊,薛家的长子在那个圈子里是有名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我可不希望你和他扯上什么关系,”表舅语重心长地说,“至于另一位公子……倒没有什么传闻,不过薛家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看到锦一不说话,表舅又说道:“没错,表舅知道,跟着有钱的朋友是有不少好处,但是随之而来的事情也很多,那个圈子很复杂……”
锦一其实不太明白表舅说的事情,不过他对那个薛笑泯也没有抱大腿的心,比起这些东西来,他更想知道的是事情的真相。他生活的那个年代……怎么说呢,那种乱世之中,他见过的死人比活人多,听过的谎言比真话多,他知道一些杀人不见血的事情,但看过更多的是赤果果的鲜血和死亡。
当然了,表舅也是关心他,于是他点点头:“那位二少爷就是和我一起被困在电梯里的,那时候好像在电梯里救了他,所以他会给我付医疗费吧。”
这样说起来,薛家支付医疗费用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毕竟那个薛家是出了名的钱多。
表舅听到锦一这样说,微微点了点头,如果是一起在电梯里出过事故,患难过,资助医疗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更何况,锦一当时的情况确实很不好。他是从护士口中得知的,锦一那时候浑身是血,那种出血量根本已经超过了人类能承受的限度了,可就是那样说,锦一还是活下来了。
表舅看着锦一,现在他的表外甥身上已经看不到那时候的重伤了,但是仔细看的话,他的皮肤还是很苍白,缺少血色,不知道怎么的让人看着格外的心疼。
“啊,早饭吃了吗?”表舅终于想起了这个问题。
“没有!”锦一立刻回答,生怕慢一点他表舅又要扯上别的话题。
“噢噢,那快去吃,”表舅拍拍锦一的肩膀,手拍在锦一的肩膀上,透过蓬松的羽绒服可以感受到肩膀有些纤瘦,他忍不住说,“多吃点肉。”
锦一连忙说:“那我走了。”说着头也不回地奔出会客室。
最近手上有一件官司正好和薛家有牵连,他这么急忙赶过来,还是想确定一下锦一和薛家的关系。原来当时送医的四个人中,有一个人是薛家的二少爷,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会给锦一付医疗费了。既然是这样,他就放心了。
锦一一早莫名其妙地被表舅关心了一上午,吃到还有余温的早饭,看着表舅又匆匆地走了。几个同事围上来打听,听说你们小区里有新闻啊,□□事件什么的!
锦一只好八卦了一下,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的,并没有什么□□的故事!
给大家八卦了一顿以后,开始在网上淘宝,锦一是想要买点朱砂什么的,但是感觉淘宝不太靠谱,决定还是在当地市场里找一下。
朱砂这种东西,可以说是道门中人必备的东西之一,最好的就是辰州产的朱砂,所以朱砂又会被叫做辰砂。早些年的时候,朱砂的市场就充斥着各种假货,他们门派里使用的朱砂都是之前的前辈留下的,都是一些上好的辰砂,可惜现在已经不知去向。说起自己购买朱砂,锦一还真没有自己买过,以前师傅为了朱砂还去了辰州那边好几趟,可惜都没有什么收获。他们那时候也是坐吃山空,好在门派里几代人的积蓄总算没让他们“无砂可用”。
不过现在就有点尴尬了,他虽然知道朱砂的各种用处,但是对于怎么买,去哪里买这些事情都不了解,更何况现在已经是换了一个时代了,他就更加茫然了。
不过光坐着也不行,锦一从单位里出来去了几个中药店铺,里面的朱砂无论是成色还是品质,跟他以前用惯的那种辰砂都有很大的区别。但是现在也只能矮子群里面挑高一点的了,在一个老中医那里,锦一还是找到了一些比之前见过的朱砂品质要好一点的,赶快都买了下来。
朱砂有一定的安神作用,但是里面的成分还是对人体有影响的,所以锦一说要全部买下的时候,那位老中医还是不肯的,最后锦一好说歹说,再三保证不是用在人身上,老中医才勉强让他买走了一半。
虽然说,这些中药店里的这些朱砂都不是假货,但是朱砂这种东西是很讲究品质的,要不然以前青伶的师傅也不会三番四次地去辰州收购朱砂。他师傅总是说,要给门派里的徒子徒孙留点东西,他们现在这一辈用的是前几辈攒下来的东西,他很怕下面几辈人用不到这么好的朱砂了。
锦一想到这里,心里微微有点酸楚,他的师傅一生家国天下,以振兴门派为己任,却没有想到当今这个世界道教如此式微,别说几个门派,甚至连人们对道家人的信任都已经丧失了。举凡现在说起道教,大抵都会被认为是骗人的把戏。
不过眼下管不了这么多的事,他必须先把这里的事情弄妥当才行。
锦一在外面找了一天的朱砂,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虽然之前一天蓉婶刚被带走,小区里还流传着不少传闻,但是这些八卦也丝毫没有阻挡广场舞的热情。最炫民族风的歌声响彻云霄,广场上灯光灿烂,大妈们翩翩起舞,间杂着一些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也在手舞足蹈,倒是冲淡了不少冬日的寒气。
锦一看了一眼六楼,蓉婶的家里漆黑一片,应该是没有人在家了。
他先回到了自己家,随便找了点东西吃,就拿出之前买的黄麻纸,然后摊平在桌子上,从包里翻出下午在文具店里买的学生用毛笔和墨水。将朱砂直接混在墨水中,锦一在纸上试着画了一笔,在灯光下,朱砂被混合在墨水中,细小的颗粒在黑色中散发着血腥又坚硬的淡淡光芒。
虽然画符箓是他擅长的事情,但是以往都是挑选良辰吉日,然后走了一整套的程序才开始画符箓,现在情况特殊,只要不是一年中不详的这四天,他现在这样也没有关系。
锦一师承正一道正统,以符箓为长,他从小就练习符箓,他的师傅曾经惋惜青伶生不逢时,不能在符箓上更有精进,更甚是,空有一身符箓,却无法货卖帝王家。对于师傅惋惜的事情,青伶并不以为然,他学习符箓只是觉得那东西很神奇,很有趣。师傅说那是一种天赋,不过在那个年月,这种天赋确实救了他的命,好几次。
画符箓要的是灵气,而灵气是从灵根而来,不是修炼过的道门中人,很少拥有灵根,更不会使用灵气。锦一的身体只是普通人的身体,并不具备灵根,但是他现在的灵魂已经换成了青伶的,青伶一生修道,即使是魂体,体内仍有不少灵气。他的打算是在体内灵气用完之前,找到锦一体内的灵根,并且开发起来。
当然了,对普通人来说,灵根不过就是延年益寿而已,一般生活中并用不上。
仪式可以简化,但是不能说就都不做了,符箓之所以有力量,不但因为灵气附着在符箓上面,更因为人们心中的信仰与四方神灵的加持,这些集结在一起,加上符箓这个特殊的载体,才能发挥出各种强大的力量。
锦一准备完东西以后先去洗了澡,这套仪式不走,他也觉得全身不舒服,以往养成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了,他也不想去改变什么了。他刚要去洗澡,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看了一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才去接起来。
电话倒是接通了,但是对方一句话没有说就给挂了。
“……”锦一心里纳闷,这是打错电话了,还是玩我呢?既然对方电话挂了,锦一就放下手机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他的这个手机因为上次的事故,虽然可以使用,但是上面的触屏已经裂成一个大蛛网,想着这个月发工资了去换个新的屏幕。
“嗯……顺便充电,”锦一自言自语将数据线插上手机,转身出来洗澡。
洗完澡,他又取出香烛祭拜四方,古人认为万物皆有灵,四方有神灵,现在的年轻人一般都不信。道与佛的信仰也不一样,虽然佛教在这里是大教,很多人会弄混淆,但是锦一却很清楚,道家信仰土地、城隍、东方青帝、南方赤帝、西方白帝、北方黑帝、朱雀大将、玄武大将、黑杀大将等。
简单焚香祭拜以后,锦一将黄纸铺开,提笔撰写符箓。
他倒是庆幸自己买了一大堆的墨、朱砂和黄纸,这么久没有撰写符箓,竟然这么生疏了。符箓对书写者的要求很高,如果不能一笔呵成,那就是一张废纸。锦一倒不可惜那些朱砂和笔墨,但是可惜自己的灵气,本来就是坐吃山空的东西,这会儿让他浪费了这么多。
提起精神,锦一集中精神又要奋战。
符咒的派别有许多,但是一般道门都拜“三清”,所以符头一般是“三勾”起头,锦一自然也不例外。
“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一笔一句,写完正好“三勾”完成,接下来是符胆,符胆中,锦一一般选的是“罡”字,“罡”乃“正”,古人说“邪不胜正”,邪魔不能胜正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正气”一般都能压制“邪气”,所以选“罡”字做符胆就最合适不过了。
这次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锦一画的很顺利。画完一张,他将笔尖朝上,笔头朝下,以全身之精力贯注于笔头,用笔头撞符纸三次,双指一点符头。
他的指尖一触符头的时候,整张符箓上闪过一丝暗红色的光华,从他的指尖开始在流畅的字迹上红光一闪,随即消隐。但是比起那些死气沉沉的文字,它却像是有生命的一样,它排列在那张纸上,却毫不掩盖它的鲜活。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它们鲜活的生命力。
在青伶更小的时候,他盯着这些符箓,总觉得它们是有生命的一样。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它们本身就有魔力一样。师傅曾经说过,在更为古老的年代,它们的确是活的,古老的文字和语言这些都是活的,可是流传下来的却很少,即使是流传下来的那一部分,也因为人类的见识狭隘而加上了条条框框,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规整却丧失了生命力,它们依然有力量,却比它们真正的力量要小的多,就像冰山的一角。
那时候,青伶曾经想要窥探这些古老咒语的真实一面,但是颠沛流离的生活和战火纷飞的乱世,让他无法静下心来询查其中的真相。
“当然了,现在更不可能了,”锦一喃喃地说,“我连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都不知道。”那只是童年时期遥远的一个梦想。
他曾经想要自己创造一些符箓,但是这些组合错杂无比,而他又没有心力来研究这些,所以他只是按照前辈留下来的那些技巧来撰写符箓。
写完一张以后,锦一继续写,反正东西都准备了,多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锦一对于写符箓很是有心得,在以前这是他乐意做的事情,可以投入所有的专注,只集中注意力在这件事情上。有时候他会想,这些神奇的文字是怎么在久远的时代流传下来的,它们经过时代的蹁跹一直流传至今。它可能在几个时期经过了改变,但是到了现在依然有强大的力量附在它的身上。
让人不仅赞叹又心怀敬畏。
锦一一直写到了深夜,子时一直是写符箓的好时机,这个时候阳消阴长,阴阳交接之时,灵气最重,即使是空气中的灵气亦可附着在符箓之上,使之运用起来事半功倍。
锦一一直写到黄纸用完,当然了,他本身也没有想写这么多。也可能是很久没写了,写起来也感触良多,加上之前因为生疏也浪费了不少。
他伸了一个懒腰,看了一下桌子上的闹钟,竟然已经是半夜三点多。
他在桌子上架简单收拾了一下,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老实说这么大半夜的,忽然来个电话谁也受不了,还好锦一还没有睡觉,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手机放在一边充电,过去拿起来一看,上面又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他迟疑地按下接听,这次电话里有了声音,而且这个声音还很熟悉:“锦一吗?喂喂?是锦一吗,我是薛笑泯!”
薛笑泯?名字好熟悉……是在哪里听到过呢……
“啊,薛二少爷?”锦一怔了怔,随即马上想了起来。他刚才一直沉浸在写符箓的乐趣中,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是在自己死后很多年的世界里。
“嗯,叫我笑泯就好了啊,”薛笑泯的声音有点儿飘忽,电话里沉默了一会说,“我在你家楼下,可以下来吗?”
“现在?”锦一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凌晨三点?现在富家少爷习惯在凌晨时间访友?
不过人家既然已经到了楼下了,那锦一也不能说“你走吧,我要睡觉”这样的话,怎么说人家也是赞助了医药费的,不看僧面怎么也是要看佛面的。
“好,我现在下来。”*-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单薄西装,里面是式样简单的白衬衫,西装的袖子挽到手肘的地方,露出小手臂和上面价值不菲的手表,他的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夹着烟。他的头发之前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而现在看起来却有些凌乱,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俊美的气质。
他很英俊,在锦一有记忆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这个男人很英俊。他的身材高挑,四肢修长,他的打扮低调不张扬,却在细节中能窥见薛家的财势。当他看着你的时候,那双黑色的眼睛很随意,有种散漫又温柔的气质,还有一点儿的迷茫,可就是那种眼神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抓住他的视线。
就像他现在忽然出现在他家楼下一样,他的打扮就像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身后既没有那一堆的保镖,也没有那些家世与财力。他在那里吸烟,眼神透过弥漫的烟雾看过来的时候,锦一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轻轻攥了一下,直到对方的视线移开,他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嗨,”锦一有点儿尴尬地打招呼,“你不冷吗?”
“还好,”薛笑泯的烟已经抽完,他有些尴尬地看了一下周围,走到一个垃圾桶前面,却在可回收和不可回收之间做不了决定。
锦一走过去,将烟蒂从他手中抽出来,扔到了不可收回那里:“我一般做不了决定的时候,都是扔在不可回收这里的。”
薛笑泯看了看,笑的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