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锦一下班回家,看周天逸脸色不好,顺带捎他一程,中途周天逸下车去超市买了点肉,锦一把车停在路边等他。
周天逸拎着三大袋子生肉进了车子,锦一看得吓一跳:“你怎么买这么多肉?包饺子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谁说包饺子了,就我还能包饺子吗?”周天逸笑了笑,关上车门,“给我的宠物买的,只够它一天吃的。”
“宠物……对了,你好像说起有条黑狗,”锦一看了看三大袋子的生肉,“它一天要吃这么多吗?看起来是条大狗啊。”
“嗯,对,”周天逸点点头,然后两人在车上把3号天堂暂时休业整顿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周天逸还是有点儿担心老v,“会所里现在应该没有人了,虽然领班说还会有人再进去清场清一遍,但是,总觉得有点奇怪。”
锦一皱皱眉头,难道3号天堂里又出什么变故了吗?照理说,这样的地方早就应该封起来,现在才封,看起来里面的问题不小了。
两个人边说边开车,一会儿就到了周天逸的小区,锦一送他到楼下,因为跟薛笑泯约好了见面,所以只好婉拒周天逸的邀请,匆匆开车走了。
薛笑泯跟锦一约好的地方是另一间高档会所,这些有钱人会有各种各样聚会的地方,而且总是在一般人找不到的地方。所以锦一晃了一圈以后,只好让薛笑泯出来领着他,东拐西拐才找到那家看起来有点像老式四合院的地方。
它深藏在一条胡同里,门口挂着一幅对联,两盏红色的灯笼。黑色的牌匾上上书“逢迎居”。除此之外,这里既没有经营许可证也没有任何证明这是一家会所的东西,门口甚至连一张车都没有,只摆了几盆高大的落地植物。
“这里又是什么会所?”锦一打量了一下不起眼的门口,心想着现在越有钱的人越是低调,生怕别人觉得他炫富一样。
薛笑泯看着锦一好奇打量的样子有点好玩,他轻轻扣了扣门上的门环,门马上被打开了:“这是朋友开的一家会所,是一个有趣的地方。”
“有趣?”锦一不明白薛笑泯的意思。
薛笑泯体贴地为他引路,尽管前面已经有引路员了,他柔声说:“因为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过你放心,这里的人都很友善,至少在这里是的。”
锦一是后来才知道的,这里不但有一些来自权贵家庭的富家子弟,还会有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在这里出没,就锦一本身而言,对民国时期的那些三教九流倒是一清二楚,但是现代社会上的三教九流他就不懂了。一个是锦一本身接触的少,社会经历少,二来世事变迁,社会局面已经整个翻新,他甚至很难从这里找到以前社会的缩影。
社会已经改变了,人应该也随着改变才对,旧时候的江湖规矩在现代应该也改变了才对。
不过这种事情已经离现在的青伶很远了,他已经没有必要再趟江湖的浑水了。
薛笑泯想叫他跟着过去,但是却站在那里没有出声。抄手游廊里挂的红色灯笼给这个年轻人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他穿着正常的衣服站在那里,却又带着一种远离人群般的孤独与安静。
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他的睫毛很长,而眼眸太黑,泛着不为人知的黑暗与过去。他从他的简历上找不到任何属于他的东西,仿佛那是别的生平,而他……就像凭空出来的一样,不在这个世界的正常规则之下,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一个孤独的幽灵,独自游走在这个活色生香的世界。
就像以前的自己。
他想起那天他们一起对付无目之蛇的晚上,这个人凭空画符箓的时候那种强大与坚定,那种直面危险的杀伐果决与绝不退缩的勇气……
“你怎么了?”
薛笑泯回过神的时候听到锦一正在催促他:“不是说带路吗?”
薛笑泯一笑:“抱歉,我……有点走神。”
锦一不吝啬地露出一个毫无心机的笑容,他说:“门口看着挺小,没想到这个园林占地这么大。”
“对啊,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挺惊讶的,”薛笑泯与锦一边走边聊,“后来听朋友说,这块地甚至没有在市地图上标注出来。”
“咦!这样可以吗?”锦一瞪大眼睛,他可是很相信地图的!
薛笑泯看到锦一的反应有点儿好笑:“这个京城这么大,地图上含糊一点是不会被发现的,我倒是相信每个城市都会有这样的地方,就像这个世界,总是有很多似是而非的地方。”
锦一有点失望,他□□道:“我之前很相信地图的。”
薛笑泯笑道:“如果去一般的地方,地图还是很好用的。”
领路员把他们带到一间包间前,锦一注意到门口的门牌上有金兰的图案,可能这些房间就是依靠这个来识别的。
和整个古色古香的园林相符,这里的房间布置也十分复古。之前在谈话中锦一了解道,这座园子以前是一位贝勒的府邸,逢迎居的主人买了以后又买下了后面一大片的民居,把它连在一起成了现在的逢迎居。刚才他们路过的地方不过是这里的一小块地方,不过这样已经够锦一赞叹了。
“地方不错啊,”锦一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虽然是寒冷的冬日,但是站在这里却又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这些旧时候的建筑总能勾起一些属于青伶的回忆。
“来,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薛笑泯拉了拉他的袖子,两个人一起走进了这间包间。
包间里的暖气开的十足,锦一脱掉外套,里面是一个小客厅的样式,旁边是饭桌,适合聊天吃饭。他虽然下午跟罗久在咖啡厅里,但是光看罗久吃了,自己倒没吃什么东西,现在正好是饭点,一进来就觉得饿了。
饭菜已经备好,锦一看到在桌边坐着一个年轻人。
之前薛笑泯就说要介绍一个“业内”高手给他,但是坐在桌边的那个人不但年轻还是一个……外国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中式的立领长衫,金色的头发剪的很短,墨蓝色的眼睛带着凌厉,从刚才锦一进门开始,就毫不客气地瞪着他,好像他今天要是不买单就出不去的感觉。
之前锦一还是挺期待的,能够看到当代高手,应该能从对方口中知道不少的事情。古往今来,有钱的权贵总能找到一些真正的能人。薛家名声在外,请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招摇撞骗的人——不过世界是在改变的,没想到薛家居然会请信基督的人来,这个好像……跟环境还真的不太搭。
“这是安格尔,他是我在欧洲游学时认识的朋友,他家里就是干驱魔这行的。”薛笑泯介绍说,然后指向锦一,“这是锦一,他是……呃,一个侦探。”
安格尔微微点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毫不忌讳地打量着锦一,把锦一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他在薛笑泯的热情邀请下落座,有些不自在地试图往旁边蹭。
在他还是青伶的那会儿,他只接触过一两个西洋人,他们是有着坚定信仰的神父,他们只身来到这个陌生神秘的国度,来弘扬他们天父的美德。他们不在乎语言的不通与艰苦的条件,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来帮助这些不通肤色与种族的陌生人,这很值得青伶敬佩与尊敬,但是有时候,信仰这种东西不是会那么轻易改变的。
当然了他所接触过的那几个西洋传教士是不错,但是他在江湖上听闻的一些西洋传教士并不是像他所遇到的那么好就是了。
年代已经改变了,不管这里装修再怎么复古,他都无法回到原来的年代。他被独自遗落在这个世界,所熟悉和所认识的人都已经不存在,可锦一相信他不是无缘无故来到这里的,他能重生一定是有什么使命,而那个契机就变得非常关键。
薛笑泯还在那里为锦一介绍:“安格尔来自一个驱魔世家,我们在英国的一个小镇认识,他只是看起来有点严肃,小一,你不需要紧张……”
“说说你的问题,锦先生。”安格尔打断薛笑泯的话,直视着锦一说道。
锦一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为什么,安格尔那双墨蓝色的眼睛让他有些害怕,他真的……好像很久没有感觉到害怕某个人这种情绪了。
锦一原本以为是要说3号天堂的事,但是没想到对方会让他说“自己的问题”,于是他困惑地看向薛笑泯。
薛笑泯也觉得很奇怪,他之前跟安格尔说的的确是3号天堂的问题,但是现在忽然变成了“锦一的问题”,于是他转头纠正安格尔说:“3号天堂的事,安格尔,我刚才和你说过了。”
“不急,那间房子的事情我会去看的,但是薛,你这位朋友本身就有问题。”安格尔轻声说,他的中文很好,甚至没有外国人的那种生硬与停顿,他的声音很柔和,却偏偏让人觉得冰冷。安格尔解释完看向锦一:“恕我直言,你很不对劲,锦先生,你最好说说你的问题……”
锦一皱眉:“我哪有什么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
“否则我就要强行驱逐了,”安格尔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威胁般的警告,“你最好坦白一点,这对我们都好。”
锦一被打断的话无法继续说下去,他呆呆地看着安格尔。
是的,他有问题的,他最大的问题是,他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亡魂,他破坏了人间生死的规律,他活在了他不该在的年代,不该在的……一具年轻的身体上!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他周围的所有的人都是活生生的,而他却是从黑暗中折返的鬼魂!
他直视着安格尔,这个英俊的欧洲人有一双能看透生死的眼睛,厉害。在青伶所认识的人里,很少能达到这样的造诣,这很可能是后天习得,也有可能是上天恩赐,有些人穷极一生也不过只能看到生死而已,而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分辨出生死。
锦一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稳坐在那里,他点点头:“我想不起一些东西,但是我相信,那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东西……”他转头看向薛笑泯,“就是我和薛先生一起出事的那场事故,我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
薛笑泯仿佛愿意帮锦一作证一样的点点头:“对,医生说是因为深度昏迷产生的间歇失忆……”
锦一看向安格尔:“也许是那间房子的问题,也许是我本身有问题……我不太确定,安格尔先生。”
安格尔站起来,在四周看了看,对薛笑泯说道:“薛,我要和锦先生在这个屏风后面仔细了解一下他失去记忆的那一部分,你能帮助我们不被别人打扰吗?”
薛笑泯点点头,他之前点完菜以后,服务员还没有把菜传上来,一会儿肯定是要来敲门送菜的,这样也肯定会打扰到他们。于是他只好去门口跟服务员说晚饭晚点上,他们还有点事要忙。
在这个房间的一边有个屏风,后面是一个相对狭窄的空间,放着一张休息用的软榻与椅子,不过安格尔和锦一站在里面倒也不显得局促。
“躺下,”安格尔轻声说。
锦一有些戒备,他坐在软榻上看着安格尔,有些迟疑。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安格尔有些可怕,他刚才差一点就去摸自己口袋里的符箓了,虽然他知道哪些符箓从来不是用来对付活人的。
安格尔皱皱眉:“不要磨磨蹭蹭的,我知道你想要一个答案,而大部分的亡灵都需要答案。”
锦一听到他说的那句话,有一瞬间有点找不回自己的呼吸,他看着那个年轻的外国人,有点茫然和畏惧,甚至有那么一会儿他想逃离这里。
“死而复生的把戏,”安格尔冷笑了一下,“你可以骗过这些人,但是骗不过我,锦先生,你原名叫什么……噢,亡灵大多会忘记以前的事情,如果你不知道,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亡灵都是这个样子,健忘而迷茫,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青伶。”
安格尔怔了怔。
锦一直视着他:“我记得我的名字,我叫青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