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阡陌踏入甘露殿时,恰看到冷步遥施展着她最得意的轻功,一跃而上庭院中的那棵合欢树。如此情景已为常态,他脱下白珠赤旒的朝帽,丝毫不客气的为自己倒了一杯今年新进的雀舌,抿一口,唇齿留香。
“世人皆道当今圣上于朝廷力挽狂澜,每日勤勉至极,怎知他现在正逍遥于本公主的甘露殿,放置一桌子奏折不顾。”
年轻的皇帝反倒不恼,像往常一样微微而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却也不曾抬一下头,只专注于手中的茶盅,“朕也知隆虑长公主于百姓间威望极高,举止落落大方,可她偏偏是个喜爬树的顽劣性子,成天带在树上将客人冷落一边。”
合欢树上的女子“噗嗤”一笑,当空跃下,正巧落在男子身侧,揶揄道:“来者皆是客,若不是你,本公主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能与当今圣上这么说话的人,只有隆虑长公主一人而已。
宫阡陌问道:“不知舅父舅母在何处?”
冷步遥笑道:“还能去哪,不过游山玩水,周游九州。小时候他们到不怎么折腾,直到本公主二十岁,他们就抛下这唯一一个女儿过二人世界去了。今日一早,他们刚走。”话毕好想发觉自己说错了什么,看着对面的男子眼眸黯淡了一瞬,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冷步遥装作不着痕迹的避开话题:“走!近几日新得了桃花酿,尚未开封,陪阿姊喝一小坛。”
话音未落,二人正喜间,忽见王公公小跑过来,双臂间的拂尘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摆。冷步遥料到可能有什么急事,故没有起身斟酒,宫阡陌扶额道:“可是前朝又出了什么事?”
王守仁一笑:“并无。只是淑妃娘娘今日身子并不怎么爽落,晨醒去得晚了些而被皇后娘娘责罚,闹着要让皇上做主。”
感受到皇姊的笑意,皇帝的脸上火辣辣的烧:“不去!不去!皇后正宫主位,单凭她做主!”
王守仁道:“皇后娘娘昨晚梦魇,似也无甚精神。”
一旁冷步遥翘起了二郎腿,看着天下之主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大为欢乐,嘲笑道:“昔日先帝先后就并无这样的琐事,祖父祖母也恩爱的很,偏偏你三千佳丽,快去看看你心爱的司马皇后吧。”
二人不觉间剑拔弩张,王公公知趣的退了下去。
宫阡陌突然觉得喉间**的很,空中的手指死死捏住茶盅。冷步遥挠挠头,打了个哈哈,暗骂自己又多说了话,于是她一本正经的点头说:“话糙理不糙,不也是为你着想吗……”
“够了,”皇帝放下茶盅,上好的雀舌洒了一桌。他话语中略有哽咽之意,声音沙哑至极,“你又懂什么。朕不愿像父皇那样,母后死后便一蹶不振,那这江山还要谁来治理?!”
冷步遥慌道:“我只是觉得那样很浪漫……”
“浪漫……?”年轻的皇帝站在她的面前,露出了冷步遥从没见过的凄凉笑容,“你在跟一个皇帝谈浪漫?你要朕选江山还是美人?”
宫阡陌拂袖起身,朝王守仁淡道:“摆驾凤栖宫,朕要在那里批阅奏折。”
临走时,他又深深看了眼远处呆愣的皇姊,神情复杂。直到冷步遥的身影在他眼中逐渐变为一个小点,宫阡陌才回神。
他犹记得十二年前,他与父皇于暖风中谈论的话题,父皇告诉自己要对爱的女子好一辈子,可是他这么做了,但爱的那个人有可能永远都感受不到了。
他父皇在位十九年,到如今大周已经有三十一年的历史,而这十二年之间,他殚精竭虑守护他们留下来的唯一,他甚至将对朝廷有益的所有世家千金纳入后宫,只为让大周一世长安。他知道自己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但他已经很满足了,他只要默默注视着她,为她择个好夫婿。
对他来说,只有维持好前朝与后庭的关系,才能实现真正的兴盛。
这世界大概就是如此,他亦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