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盛亦安自己去睡了地上。
纪未眠吊了整天的输水液,好多了,不过声音还是有些哑,她不能大声说话,所以语气也变得极其温柔。
“盛亦安?”纪未眠睡不着,并不是自己睡不着想让某人一起不安稳。她是看到地上的人不停的翻动身子,久久未入眠。
地上的人低低应声。
“睡不着?”
盛亦安沉默了一会儿,他从未睡过地板,就连沙发也鲜少睡,终于知道床上的女人睡地板该有多痛苦,“你安心睡吧,我尽量不吵醒你。”
纪未眠一愣,他为她着想?
“你要上床来睡吗?床很大,我们可以一人一半。”
盛亦安没理她,但她又说到,“我睡觉很安分,不会越界。”
地上的人嗤笑一声,“盛太太是在提醒我该对你做点什么吗?”
“………”这人不要脸起来也是够可以啊,纪未眠闭了闭眼,淡淡开口,“我没那心思。”
“我怕我有那心思。”他随口说到。
“你不会。”
她回得也顺口,地上的人轻笑。
她起身往一旁摞了摞,“随你。”
盛亦安眯着眼想了会儿,随即起身到床边躺下。
其实他一直在想,这女人不应该讨厌他吗?
“恨我吗?”他闭着眼随意问到。
纪未眠平躺着,身上盖着薄毯,隔了很久才回到,“刚开始,特别恨。”那语气,特别漫不经心,像一日三餐那样平静。
盛亦安自嘲般笑笑,她应该不会给他下一句了。
刚开始,特别恨。
她对他就像陌生人,面无表情,单独相处时间甚少,她有时连假笑都吝啬给他,能不恨吗?是他让她断送了她的爱情。
现在呢?因为发现他在地板上睡觉特别不舒服,怕自己感冒却把借口说得那样委婉,她以为他听不出她话里的本意?他想,她对自己的恨随着对那人的感情一起变淡了吧。
一年前,纪未眠与盛亦安的双方监护人不知道怎么联系上了,才想起两家孩子从小就被订了娃娃亲,但这主意本是双方家父定下的,都是高干家庭,门当户对,而且交友情深,后来不久由于公事双双牺牲,于是这门亲事,双方也没再提起,加之后来纪家搬离大院,不知下落。
双方家长现在又重逢,才想着让两人见一面,如果两个孩子不愿意就算了。
这才有了盛亦安与纪未眠的第一次见面。
纪未眠来得有点晚,正直冬季,她到达餐厅时,小小的脸上有些透红,大眼有些水雾,倒也亮亮的,很好看。找到盛亦安时,直接坐下,“抱歉,我来晚了。”话语间全是冷冽,毫无抱歉之意。
盛亦安无声笑笑,好看的嘴角微微勾起,使得原来冷峻的五官有了一丝亲切感。
没再说多余的话,纪未眠知道这变相就是相亲。什么也没问便开始用餐。
整个过程太安静,盛亦安毕竟是贵家少爷,举手投足间都是雅致,其实他能感觉到,纪未眠内心很低落。
在这之前,纪未眠和宋笙并排坐在校外的长椅上,白雪覆盖长街,两人浅浅的脚印踏出一种美好的携手到老。
其实现在两人的状态还处在冰冷时期,二十二岁那场宴会邂逅,虽然她对他有些失望,但怎及心中那团跳动了那么久的炽热?
“宋笙,我有耐心去爱一个人,可以陪他很多年,可我实在没有心思去琢磨他的心思。”纪未眠说这话时,宋笙便知道她指的是自己。
可是,那又怎样呢?这世上的爱不能,恨别离是无法自己控制的。
“那就不要猜了,反正都是一个结果。”他都不会接受她。
“宋笙,”她的声音很轻,她一直觉得她的名字很好听,“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她垂眸,有些嘲讽,低低的说,“也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宋笙眼神平静的看着他们一路踏雪过来的脚印,那么美好,那么温馨,“不要再等了。”一样的语气,寒到人心骨。
纪未眠还能说什么?真的是自欺欺人啊,她笑了,那么苍白无力的笑,又忍住了多少疼痛?
她一直坚信:过错只是一时的遗憾,但错过是一辈子的遗憾,她想,这段感情,终究是自己的过错,输得一败涂地!
对于宋笙,她不会再放入百分百的感情了,一段错误的感情怎么能让它重返轨道啊?
可是,她好舍不得啊,好难过啊。
盛亦安对她很好,几乎做到了标准男友,体贴,温柔,但后来才知道他在逢场作戏罢了。
中学时代的宋笙换女友换得频繁,长着一张痞痞的脸,又会撩,纪未眠对他很了解,都是玩玩而已。
其中一个女孩叫何媛欣,特别美,属于艳丽的一类。
这样的角色宋笙当然上眼,其中纪未眠帮了不少忙才让两人走到一起,她知道他从来不认真,没当多大的事,这段感情最终终结在一场误会中。
那天何媛欣攀在高桥外,一不留神就会掉下水里,让周围围观的人特别紧张,盛亦安听到这个消息连招呼都没给任课教师打便赶到那里。
围观者中有学生,其中有女孩说,“听说这女的昨天和宋笙大吵,不欢而散,今天寻死怕是因为那个宋笙。”
“就是,可今天宋笙也没来啊,她这江怕是要白跳了!”
盛亦安没有理会身边的人,走进一些,“何媛欣,你给我下来。”
“不要!”本来看到盛亦安来找她,很是高兴,但她才不会轻易下来呢,她要让所以人知道,她的感情不是那么好欺骗的,那个宋笙明明是和自己谈恋爱,竟然还总是和另一个女孩暧昧不清。她倒要看看,宋笙到底在不在乎自己。
盛亦安是了解何媛欣的,她那么固执的性格怎会轻易放弃?他三步并两步的往何媛欣走去。
而就在这时,宋笙出现了。
被当做救命稻草的宋笙出现了,可结局谁也没想到,何媛欣竟趁宋笙过来时,把宋笙一把拉下水。
不出意料,盛亦安也跳下了水,至少对于他来说,何媛欣是他要保护的人,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那次意外,何媛欣失踪,盛亦安和宋笙重感冒,那么急的水,那女孩肯定被冲走了,后来人是这么说的。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自那以后,也因为这件事,盛亦安才与宋笙有了矛盾。
与盛亦安相识是二十四岁,她与宋笙的关系结到冰点,也是她孤注一掷的时候。
“为什么是我?”
那时正从盛家晚饭结束后出来,盛亦安送她。
那时的他温文尔雅,在她面前低着头,很认真的为她系上围巾,白净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晃,她却直直看进他眼里。
她笑了笑,突然明白一些事,语气却很平静的问他。
盛亦安慢条斯理的帮她挽好最后一圈。
他听到这话,薄唇弯起,又俯下一些,尽量和她平视,狭长的眼角都有着笑意,“宋笙爱了你那么久啊,”他顿了顿,“也让他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难怪他对她这么好,难怪恰恰是在宋父去世后的日子,难怪是在她和宋笙闹得最僵的时候。
“………”可她却像是听到什么玩笑话。
夜色暗下来,路边开始亮起暖黄色街灯,周围的人物都变得柔软可亲,可她却觉得犹如跌入寒窖,那么冷,那么冷。
她看着他,眼神却空洞无力,讽刺的勾唇,语气很轻,“他从未喜欢过我。”何来的爱啊?
盛亦安没有再开口,他看到女子漂亮的眸子里盛满的哀伤。
一个月后,宋家长子宋泽因意外事故当即死亡。
突然那一刻,仿佛天都黑了。
纪未眠在墓园看到那清瘦的身影时,心里除了伤心,更多的竟是心疼,他更瘦了,头微微的低着,她亲爱的宋笙啊!
纪未眠上前握住她的手,与他并排站在一列,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她。
这一次,没有。
三个月后,临近纪未眠与盛亦安的结婚日子,纪未眠受邀参加一个酒会。
那年,她二十四岁。
整个气氛特别诡异,纪未眠在酒会上尽量显得低调,可是这场诡异最终还是指向了她。
宋笙捧着一大束紫罗兰,缓缓的走向纪未眠,然后单膝下跪。
静。纪未眠的心在狂跳,可她却表现得像个事外人,仿佛周遭的起哄的主角不是她。然后她艳丽的红唇弯起,整张脸生动起来,美得不可方物,但你仔细看,竟带着一丝心酸。
我亲爱的少年啊!
“未眠,现在换我来爱你。”你看宋笙的眼里全是柔情。
纪未眠真的很想很想伸出手,然后笑意盈盈的应他一句好。
可是宋笙啊,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一点?
盛亦安站在纪未眠身侧,懒懒的看着,什么也没做,像是在看一出戏。
“未眠……”
她截住他的话,眉眼如星,“我要结婚了。”宋笙,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是我不要你了!
宋笙沉默了很久,眼底慢慢恢复冰冷,“那天,为什么要来墓园呢?”他记得,那天哥哥的安葬日,握着他的那双手,那么暖,仿佛替他拂开了所有阴霾。
那个迟到了十年的拥抱,他最终也没给她,他还不够资格带给她幸福。那天她一直陪在他身边,在私家车上睡着后,他记得,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他的眉间。
之后,便再也不见。
那也是他宋笙爱了十年的女孩啊,她怎么连离开都那么固执?
“那天啊?”纪未眠仰头想了想,“报复啊,爱而不得终究会恨的,这一点,你永远不能体会。”宋笙,你记住,是我不爱你了,不爱你了!
宋笙看着执手的璧人离开,轻轻闭上眼。
从此以后,再无牵连。
盛亦安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最后也是纪未眠主动挽上他的臂弯,表现得毫无眷恋的离开。
可他又再次见证了纪未眠对宋笙的心迹。纪未眠对宋笙,永远都只对他,才会有那么动人心魄的美,染着**,沾着心悸,一笑百媚生。
可是,宋笙,他不配!
半个月后,平城。
纪未眠,二十四岁。盛亦安,二十七岁。
相携定终生。
他们的婚礼举行得低调,之后的几天装着样子拍了照片,流传出少些边角料,只知道,盛家长子结婚了。
这便是盛亦安能回忆起的所有了,从决定娶她为妻,为报复宋笙开始,他便再也没有要放弃的打算。何媛欣在他心里占不上好大的位置,却是那些年来隐约存在他身边,带给他一些光的人,然而,最终破灭。他一路走来,灰暗无比,到处都是险恶,最终选择和她结婚,也是顺其自然。他是真的,没有想要去爱另一个人,换另一段婚姻。
他侧头看向身边安睡的女子,眉如细柳,温顺柔和,她睡着的时候真的安静亲切得像一只猫。
他闭上眼,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