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申城一中向来严厉，晚自习是万万不可能不上的。
虽然教育局明文规定各类高中不得不私自补课，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学校对外声称学生们自愿上晚自习，绝对不是校方逼迫的。
肖焕草草地翻了下课本，回顾了近期所学的内容。离开学校已久，很多知识确实想不起来了。
他其实成绩不差，只是偏科得厉害。双语上的语感差到一定程度，简直可以说是根本没有语感。理科方面却是他的拿手强项，大约是对数字比较敏感。
半个小时做完了今晚的数学小作业，肖焕搁笔，目光掠过自己龙飞凤舞的答案。
忽然想起来，他已经做了肖敬迟二十几年的干儿子了。上辈子十几年，这辈子几年，加起来可不是二十多年么。
肖焕失笑，自己居然连这么简单的数学算数都算错了。
前座的梁辰目测肖焕做完题，探过脑袋：“小焕，借我抄抄！”
长手伸过来拿试卷。
肖焕眼明手快地抄起这张薄纸，一如既往地露出微笑：“自己做。”
他可清楚地记得梁辰高考那分数，一中a班的倒数第一，连二本线都没够到。肖焕自个儿虽然偏科，好歹挂上了国家本科线。
最后还是梁辰家里足够有钱，直接买了个学校让他上。梁辰也不求上进，乐得清闲，天天在大学里混日子。毕业后就进了家里的公司，成日里吊儿郎当的，整一个二世祖的模样。
肖焕自嘲一笑，上辈子他差不多也和梁辰一个样儿，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
梁辰苦着脸：“我自己不会做，老师讲的我也听不懂。”
“我看你是没听。”肖焕歪头说，“高一的内容一般都很基础，不存在特别难的超纲题。”
梁辰嘻嘻哈哈的，没个正行：“小焕，你今儿个怎么这么正经？”
平时哥俩经常抄作业，语文、英语抄得飞起，abcd闭着眼睛抄，这会儿肖焕认真完成作业的样子实在是很反常啊！
肖焕单手撑着下巴，乌黑的眼睫下垂，唇角微勾，语气正经不过：“嗯，阿辰，你有想做的事么？”
“想做的事？”梁辰疑问。
肖焕点头，润泽的眸子在亮堂的教室里闪着微光。
梁辰眉梢一挑，口气随意：“吃喝玩乐算不算？”
肖焕：“……”
“你有么？”梁辰反问。
“嗯，算有吧。”肖焕低头轻笑，小声地说了句。
本来是句平淡无奇的话，梁辰却大惊小怪地说：“难道你想做的事和我不一样么？”
肖焕忍无可忍，丢过去一本数学书：“你还是好好看书吧！”
肖焕从桌肚里挖出英语作业，一题一题地慢慢写，不理解的单词直接圈起来。梁辰见他真的开始学习了，也不打扰他，自己转身打游戏去。
好不容易搞定英语作业，肖焕紧绷的眉头松了松，又想起些往事。
上辈子，他一心想与肖敬迟论长短，凡事争着和他对着干。明明知道争不过肖敬迟，胆子肥得和头牛，不撞南墙心不死。
肖焕抿着唇，肖敬迟总是让着他，让成了习惯。而他总是不知进退，一个劲儿地得寸进尺。
他捏了捏眉心，真是难为肖敬迟这个爹了……
平心而论，肖敬迟对他不错。作为一个养父，他该尽到的义务全尽到了。不仅如此，他还给了肖焕比常人好上百倍的优渥的生活条件。
肖焕叹了口气，怪只怪自己不知好歹，贪念生母那点儿所谓的温情。他嘲讽一笑，哪里来的温情，还不是眼前的利益堆起来的。
要是陈媛惠能有那么点儿在乎他这个儿子，就不会在肖父跳楼后一走了之了。
也许是十岁前的母亲被他长久的思念美化得太美好，等她再出现在眼前时，往昔的种种像迷惑人心的□□，让肖焕无条件地相信她。
肖焕摩挲着手底下的纸张，大约以前的陈媛惠衣食无忧，一辈子顺风顺水，老公年轻有为，儿子也得上听话懂事。他爸一破产，娇生惯养的女人实在熬不过这种苦日子了吧。
呵，既然走了，为何又回来骗他！
肖焕闭了闭眼，大概是血缘关系作祟，他私心里总在为陈媛惠开脱，可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陈媛惠居然会利用他，还利用得相当彻底，分毫不顾母子情面！
圆珠笔内弹簧灵活，肖焕握着笔端“咯叭咯叭”地弹来弹去，觉得自个儿傻得没头脑，太天真。
临近下自习，班长挨个儿收作业，到了肖焕这里，她敲了敲肖焕的桌子：“交作业了！”
肖焕随手把本子丢在一摞作业本最上面：“喏。”
他手头每个轻重，颇大的本子“啪”地一声掉在上头，原本磊得整整齐齐的作业本突地被撞歪了一个角，摇摇欲坠。
班长本就是个头娇小力气不大的女生，一时没能接住，这摞本子腾地散开，乱糟糟地铺在地上。
肖焕自己惹的祸得自己收拾，他赶忙蹲下身帮同学捡本子：“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力道。”
十六岁的男孩子面容帅气，笑起来唇角弯弯，靠过来的身体带着股清新的青草香气。
扎着马尾的小个子女生低下头，半长的短发遮住微红的脸颊。在大多数一中女生的心里，肖焕算是个特别的存在，抽屉里从来不缺情书这种东西。
肖焕生得好看，面皮白净，星眸朗目，一中宽大的校服在他身上都能显出不一样的味道。即便他和梁辰这种坏坏的小痞子玩在一块儿，可他就是特别的，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同学，有些时候还会劝着梁辰他们。
小女生眨眨眼睛，垂着头，支吾着说：“没关系，谢谢。”
肖焕笑出声，帮她捧过大半的作业本：“谢我做什么，本来就是我弄乱的。”
别看林岚平时当班长的时候严肃得不行，这会儿本质上也是少女。她见着肖焕搬走大半的本子，有些手足无措：“你干嘛？”
肖焕直起身，长腿一跨，回过头答：“帮你搬去老师那里，你一个人搬不动吧。”
林岚掩在发下的脸通红，忙跟上肖焕的步子。
办公室离a班不远，肖焕率先推门进去。
入目即是男人高大的背影，腰背挺拔，肩宽腿长。只见背影，便觉气质冷冽，仿若深冬寒霜般。
肖焕顿了顿，瞳孔微缩——是肖敬迟。
听到动静，老李和肖敬迟齐齐望过来。
肖焕故作轻松地耸肩，单手拖着作业本，利落地摆在办公桌上：“老师，我过来送作业。”
老李说：“放着就好了。”
林岚随后跟进来，她似乎没想到办公室里除了老师还有其他人，愣了会儿神才放下作业。
这个其他人的存在感不容忽视，压迫性太强。她偷偷瞄了一眼，挪开目光，想喊肖焕一起出去。可碍于老师，又不敢出声，只默默地拿眼神示意他。
肖焕收到了讯号，直接解释说：“这是我……家里人，你先回去吧。”
咬了下舌头，本来他准备说“这是我爸爸”的，可肖敬迟从他满了十六岁开始，就不允许或者说不喜欢他喊他父亲。
林岚微微一笑，替他们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老李向来和气，说：“来来来，肖焕，父子没有隔夜仇，你们两谈谈。”
肖焕板着张脸，心里嘀咕：对啊，父子确实没有隔夜仇，可肖敬迟都不让他叫爸了，算什么父子啊。
肖敬迟照例还是那身一丝不苟的高定西装，手腕上的手工机械表长年累月地运转着，就像肖敬迟这个人一样，永远也不觉得疲倦，每一环每一扣每个细节都是精密计划好的，不容许出错，也不会出错。
肖焕磨磨蹭蹭地移到肖敬迟跟前，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只道：“你来了。”
他连敬称也不想用了，就看肖敬迟什么个反应。上辈子他倒戈向陈媛惠那头，肖敬迟的冷漠也要占上一部分。肖敬迟收养了他，到头来却连声父亲也不允许他叫。
肖焕从十岁起喊肖敬迟“父亲”，一喊喊了六年，早就形成了习惯。
十六岁，肖敬迟突然有了反对的意思，说不让喊就不让喊了。鬼知道他心里到底想些什么！
肖焕还记得之前他不小心脱口，跌声唤了肖敬迟几声爸爸。当时肖敬迟那眉头皱得能夹死一群苍蝇，可比童话里那“一下打死七个”的人厉害多了。
肖敬迟对肖焕的冷淡没什么反应，低头看了看表，点头说：“来接你回家。”
老李直觉这两父子相处模式实在奇怪，却又无从说起，只道：“你们晚上回家多相处相处，肖焕最近的英语有点问题，家长要上点心啊。”
肖敬迟说：“知道了，谢谢李老师。”
老李笑得脸皱成朵花：“不客气，不客气。”
出了办公室，肖焕试着开口问：“我得去教室收拾书包，你在门口等我？”
肖敬迟：“行。”
肖焕瞥他一眼，感觉自己好随意啊，这都和肖敬迟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了。他晃了晃腿儿，赶紧收拾书包回家。
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都饿了，还是趁早回去吃个饱饭吧。
高中生的书包普遍重，肖焕只带了几本厚书，背包就满了。他的背包有点小，看着像装了不少书本的样子。
“很重？”肖敬迟问。
肖焕提了提包：“有点儿吧。”
“我来。”
夜里风声呼呼，吹起校内小河旁两排垂柳，绿叶婆娑作响，肖敬迟低沉的声线融入夜色，肖焕没听清他说什么。
“啊？”
不经意间，身侧的包被拎走，肖焕右手上陡然一片轻松。
肖敬迟单手提着背包，大步往前走，垂下来的背包带子晃啊晃，拖出两条模糊的影子。
肖焕一时有点懵。
哈？肖敬迟给他拎书包？
嗯，刚才肖敬迟好像说他要来拎书包来着……
好吧，估计他这等人永远也解析不了精密仪器如肖敬迟，更别提他各种出人意料的行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