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申城最大的疗养院地处偏僻的郊区，远离城市喧嚣浮华，适宜修身养性。这里设施一流，医生护工素质极佳，是退休高官、隐退富豪养老养病的好地方。
车子驶进疗养院内一个独门小院。
院外围墙低矮，爬上了一簇簇藤蔓，肥绿的叶子摇头摆尾，生命力旺盛。
肖焕跟在肖敬迟下车，入了院子。
日头正盛，肖家老爷子坐在石凳子上，和几个相熟的老人一起下棋，护工们等在一旁。
他不大记得人和事了，抬头看了肖敬迟一眼，再无反应，继续和旁人大战楚汉河界。
候在身边的护工眼力劲强，见过不少次肖敬迟，他提醒老爷子：“肖总过来看您了。”
老爷子耳背，护工大声说了两三次，他才“啊”了声：“肖总？哪个啊？”
护工说：“肖总是您的孙子。”
老爷子这才放下手里的棋子，老花眼镜后面的那双眼四处张望：“我的乖孙在哪儿呢？”
肖敬迟大步往石桌边走，肖焕抱着个酒坛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老爷子眉开眼笑，灰白的眉毛卷曲，像两个逗号，看着慈祥可亲，不复以前严肃刻板的老董样，就像个普通人家的老爷爷。
“呦，我的大孙孙！”
肖焕心里笑开了花，呦呦呦，肖敬迟都二十六岁的人了，还一口一个大孙孙。
肖焕悄咪咪地瞄向肖敬迟，他还是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喊：“爷爷。”
老爷子有些不高兴了，竖起眉毛道：“我叫我大孙子，你应什么！”
肖敬迟脸色未变，冷静如常。
肖焕：“？”
护工瞪眼，眼前这位确实是您老的孙子啊！
老爷子朝肖焕招手：“大孙砸，过来爷爷这里。”
肖焕单手抱着酒坛子，一只手指着自己：“啊？喊我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拉住肖敬迟的袖口，“太爷爷，我是您重孙，我爸才是您大孙子。”
老爷子乐呵呵地点头：“哎呀，我都有重孙了！”老花眼黏在酒坛子上，“重孙儿，这酒是送给太爷爷的么？”
肖焕把酒放在石桌上：“是啊，不过是爸爸送你的。”
老爷子一见到酒就上手了，兴奋地抚摸着酒盖：“这可是好酒啊！”
肖敬迟忽然开口，神情严肃：“爷爷，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
老爷子正在兴头上，挥挥手道：“你说你说。”
肖敬迟深深地忘了肖焕一眼，瞳仁里波澜四起。
“我和小焕没有父子关系了。”
肖焕本来立在一旁当背景板，突然听到这话，无意于惊天霹雳。
肖敬迟还在说：“本来小焕的户口在我名下，现在已经转到他一个合适的远房亲戚下面了。爷爷放心，他这个亲戚很靠谱。”
肖焕睁大眼，心里有如翻江倒海，翻滚的浪花一下又一下拍打他不堪一击的心房。
他以为………重来一次会不一样……
就算做不到待肖敬迟如亲爸，也会尽力偿还他的养育之恩。
明明这阵子的相处已经很好了，甚至还很和谐。
明明上辈子肖敬迟没迁走他的户口，这辈子却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柔风吹起外墙上的藤蔓枝叶，沙沙作响。
肖敬迟嘴巴一张一合，还在和肖家老爷子说着什么。
肖焕却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声不断，嘈杂得像处在菜市场。
他上午考完试就过来疗养院了，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胃里烧得难受，一抽一抽的。
不知过了多久，肖敬迟和老爷子终于聊好了。照顾老爷子的菲佣做好了饭，用不地道的中文喊他们开饭。
一行人移步餐厅，老爷子抱着花雕酒不撒手，说：“总算可以吃饭了，顺便来点儿小酒，哈哈哈。”
肖敬迟冷冽的声音悦耳：“少喝点儿。”
肖焕木木地跟在他们后面，忽然不明白自己站在这儿的意义。
午饭吃得寡淡，肖焕琢磨不出什么滋味儿，只觉得汤挺暖和的。
老爷子饭后有午睡的习惯，肖敬迟便不多留，直接回公司。
他走前询问肖焕：“去公司看看么？”
肖焕没什么兴致，摇了摇头。
其实他现在更想爆发一场，厉声逼问肖敬迟。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到底想怎么样？
既然不想我做你儿子，当初为什么一时冲动收养我？
现在又为什么突然改变注意，连户口都突然变动了？
防范我么，怕我对你不利？
可你上辈子为什么那么护着我？像一个真正的为孩子遮风挡雨的好父亲一样！
肖焕脑壳疼得厉害，苦于这些逼人的问题，又想想通这些问题。
肖敬迟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说：“小焕下午没什么事吧，陪我去一趟公司，有些文件要拿给你看看。”
肖焕有点累，声音也无精打采的：“什么文件？”
肖敬迟依旧面无表情：“户口方面的。”
肖焕掀起眼皮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到了肚子里：“好。”
肖敬迟似乎有所察觉，问：“心情不好？”
肖焕：“……”
有点想骂人……
肖焕自暴自弃，说：“对，心情不好。”
肖敬迟道：“为什么心情不好？”
肖焕：“……”
有点想打人……
肖敬迟还问：“发生了什么事，能说来听听么？”
肖焕：“……”
肖焕喉头滚出模糊的咕噜声，什么话也不想说了，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董叔打破僵局，恭敬地问：“肖总，确定去公司么？”
肖敬迟瞧了瞧肖焕：“问小焕。”
肖焕：“……”并不想说话。
董叔转而问肖焕：“小少爷，去公司么？”
肖焕无奈，有气无力地说：“行，去吧去吧……”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去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