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大道拐角处花店。
肖焕任由煤球乱窜, 拉着绳子跟着它走。狗鼻子东嗅嗅西嗅嗅, 跑到了花店这里。
这个时节，水仙花开得正好，店主在花店外的架子上摆了一排。
肖焕忙拉住煤球蠢蠢欲动的鼻子，千万别把人家的花给碰砸了。
女店主自玻璃门里见到外面来了客人，自来熟道：“想要买什么花？送女朋友么？”
肖焕：“送狗……”
本意不在花, 却被煤球硬拖过来。
店主哈哈一笑：“真会开玩笑。”
煤球在满天星旁边打转, 狗尾巴摇得欢实。女店主打趣道：“你家这狗说不定还真想要买花, 看它高兴得。”
肖焕揉揉煤球脑门, 长叹一口气。这德行, 丢不丢你们德国黑背威风堂堂的名声。
“有没有什么好养活的花花草草？”
店主笑开：“标配仙人掌，公认的好养活。”
肖焕指着煤球：“不行，仙人掌刺太多，能把这家伙刺得嗷嗷乱叫。”
女店主失笑：“小弟弟, 你还真送狗啊？”
肖焕煞有其事地点头：“是啊，单身狗, 没有女朋友。”
“哈哈哈, 别逗了，俊俏的小弟弟就算没有女朋友，也有女孩子追着跑。”女店主为了做生意, 半夸张地说。
肖焕在不大花店里随处看看, 玫瑰马蹄莲满天星养在一起。捧花做了花艺搭配, 比单卖的好看。
木质柜台上摆了一叠花花绿绿的卡片, 有点眼熟。
“这是留着写赠言的么？”
店主抽出来一张粉色卡片：“你想写什么, 我的字还算好看，有客人冲着我的字再来。”
煤球见着这片粉，激动得直立后腿，扒在肖焕身上探头看。
粉色信件，怪不得眼熟。这不煤球每天特期待的邮箱产物么？
肖焕问：“很文艺，能专门买这个么？”
“不用买，买花就送。”店主爽朗道。
本来肖焕都快忘记粉红信件这事了，这几天粉红信件也没个什么动静。没想到在这小店里看到了同款信纸，有可能是写信的人就在这儿买的话，附带上送的信纸。
肖焕摸着下巴，啧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有点儿廉价啊，给我写个情书还用店家送的纸，不能买个么！
店内墙壁上挂着一株株像小草一样的植物。女店主手巧，把它们摆成了一棵树，每个枝丫上结的都是草。
头顶上也有这种草，不过装在敞口玻璃罩里。玻璃罩做成了小灯泡的形状，吊在支架上。
肖焕新奇：“这什么草，就这么随便长么，都不用土么？”
“这不是草，是凤梨，好看吧？”女店主介绍道，“不需要土壤，只需要及时喷点水，就能在空气里生长。”
“那挺适合我这种懒人。”
“现在它们还没到花期，开花也很好看。”
肖焕提了两个玻璃罩：“这个是不是要养一群才好看，和多肉一样。”
“都可以，单独当摆件也不错。”店主道。
“我直接买一群吧，放在家里书房。”肖焕笑笑，“姐姐能不能多送我几张粉色卡纸？”
店主手脚麻利：“行，还说不是送人的。有什么话想写么，我这会儿帮你写上！”
肖焕摇头：“不用，我自己写就行。”又说，“姐姐，有没有人也要了纸，没让你写字？”
“有几个吧，我也记不清了。”店主把空气凤梨装好，“有些人在我这儿亲手写上去，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嘛。”
“哦哦。”肖焕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到底是哪位朋友连着送了几天情书，现在又没了动静。
他看着店主送的粉色信纸，拿着也没用，不知道要来干嘛。
肖焕结账，提着一玻璃罩逗煤球：“给你买的小花，回家挂你狗窝上头。”
肖敬迟背着花店，在街角张望。转头，刘海顺风甩了下来，遮住那双深邃的眼。
“你们谈完事情了？”肖焕迎上去。
肖敬迟抿唇：“嗯，你刚在哪儿？”
楚广涛那点事，他猜得一清二楚。寒暄过后便直奔正题，他弯子都不用绕，直接让楚广涛自己去公平竞标。
肖焕提高手上的空气凤梨：“煤球跑人家花店里去了，我进去买了花，回家就放你书房。店主把这花的简介塞我兜里了，说是能清新空气美化坏境。”
肖敬迟接手：“怎么照顾？”
肖焕自兜里掏出那份养花指南：“这上面有写，隔几天喷点水吧。”他扫了扫指南上的小字，“花语还蛮好听的，完美、不拘一格。”
意外地符合肖敬迟。
“这边全是你的。”肖焕支棱着两手，改变主意了。煤球这狗崽子完全配不上这花的花语，不如送肖敬迟。
肖敬迟全盘接收，空气凤梨在肖焕手上待了不到一刻钟后易主。
————
拉开窗帘，书房内沉闷的气味散去了些。
肖敬迟找好位置，把手上带玻璃罩的空气凤梨摆上书桌。翠色小草挑着几分深红，根系发达，看着茂盛好养活。
肖敬迟心情甚好地敲了敲玻璃罩，玻璃罩晃了两下，发出脆响，里面一株凤梨歪了歪，又立好。
肖焕买的实在多，店主还免费送了几株，一块放在纸袋子里。
肖敬迟慢慢把它们理出来，一一放好。
最底下有一沓纸，粉红色的，与牛皮纸袋的颜色一对比，肖敬迟一眼便看见了。
他取了出来。
很普通的信纸，上面缀着细碎的图案，像是女孩子喜欢用的纸条，还带着股甜腻的花香。
第一张上面没字。
肖敬迟随手搁在电脑上，伺弄起这一群空气凤梨。书架上放了几个，书桌上摆上两三个，还有的便挂在墙上。墙上挂着的凤梨不太稳，改天德叫设计师做个木质框架。
手头堆了些文件没处理，肖敬迟安排好植物们，抬手开了电脑。
一个不慎，粉色纸片纷纷滑落。
肖敬迟弯腰，一一捡起。
嗯？有张上面依稀写了字。
肖敬迟挑出来，摊开在笔记本上，只见这张樱粉色信纸上写有：
toi， c’est le gouffre que je préfère dévorer
很短的一句法语。
不巧，法语正是他的第二语言，比英语还要熟练上几分。
读完即翻译：你，是我宁愿失足也妄图涉足的深渊。
能看出字体很稚嫩，但书写者的硬笔功底不错，写出来不算难看。关键是，这有点像肖焕的字迹，但与他的中文字迹还是有些偏差。
似有狂风席卷而过，肖敬迟心悸得听不到耳边的声音。这句话，摄取了他的全部呼吸，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
满心里都是肖焕。
他是不是知道了？是不是看出来他对他抱有不为人知的想法？
这句话到底是不是个信号，或者说是一种无声的暗示？
啪——
笔记本被大力合上，肖敬迟扯开脖颈间的纽扣，思绪杂乱无章。
真不对劲。
肖敬迟走到窗户边，风吹了进来，凉意打在脸上。他试图冷静。
指尖夹着这张薄纸片，肖敬迟捋了把头发，随意笑了笑，就算是肖焕带着隐晦至极的心思写下这句话，那也不能成为他为所欲为的靶子。
还太早了……
他回到书桌前，摩挲着稚嫩的墨色字迹，再次读了一遍。
声音轻轻的，纯正的法语从胸腔里发出来，醇厚得仿若烈酒，润进五脏六腑。
肖敬迟放慢了时间，缓慢叠好粉色纸张，夹进手旁的书里。他凝神，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
——
宋姨提前回来，做了几道拿手好菜。
她像个普通家庭的家长一样，边摆盘便说：“我就说这几天我不能不在吧，看你们这日子过的，小焕居然还亲自下厨了，阿姨今儿个犒劳你！”
肖焕苦着脸：“家里还真不能没有宋姨，您烧菜真是没话说。”
煤球闻到了肉骨头的香气，昂起脖子一声长嚎，以示兴奋。
宋姨大力拍了下狗屁股：“别叫了，不好听！”和肖焕说，“叫你爸爸下来吃饭。”
她复笑道：“我这又忘了，董力说你们两现在平辈啦！是不是老爷子走前交代过你们？我当初就觉得做父子不合适，现在这样不挺好的。不过长兄如父，也一样也一样。”
肖焕嘴里叼着块排骨，在楼下放声喊：“迟哥，下来吃饭！”
肖敬迟听到这声喊，在书房边上徘徊了两圈，迟迟不下去。脑子像是有意识般，不停在回放：toi， c’est le gouffre que je préfère dévorer
回放真是极其通人意，似乎肖焕本人在磕磕绊绊地念着法语，发音不对，却舍不得打断。
念得人耳廓通红。
肖敬迟低低咳嗽一声，顺了顺衬衫前襟，这才迈开步子往楼下去了。
肖焕等了会儿，没看到他下来，正扶着楼梯，昂头朝上看。
肖敬迟顿在楼梯里，走不动道了。两人目光相撞，遥遥注视。他觉得脑袋里闹哄哄的一片，丧失了思考的本能。
嘴巴里的排骨啃得干净，肖焕舔了舔唇，味道不错，想吃下一个，要肉多的。
肖敬迟仿佛听到“腾”的一声，脑袋里着火了。
他面无表情，红着耳朵想，小焕真的太过分了，小小年纪花样真多。这才刚递了暗示性的暧昧粉色小纸条，这会儿就明面上来肢体暗示了。
真是过分，太不像话了！这才十七岁，要是成年了，那还得了！
肖焕见他不动，开口说：“怎么不下来，快下来吃法，宋姨已经烧好菜了。”
肖敬迟装模作样地理理袖扣：“这就下来。”
小焕平时规规矩矩的，没成想捅破了窗户纸，胆子也大了不少。
肖焕在楼梯口等他：“宋姨还在厨房，她熬的汤还得再炖一会儿。”
肖敬迟淡淡点头：“哦。”
心里雀跃极了，等着肖焕的下文。
肖焕坐在餐桌旁，动筷子吃饭：“先吃吧，我都饿了。”
肖敬迟矜持点头：“哦。”眼神频频看过去。
肖焕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宋姨切的土豆丝真细，炒得也好吃。”
肖敬迟：“嗯。”等下文。
肖焕：“这个豆角更好吃。”
肖敬迟：等下文。
宋姨把刚出锅的汤端上来，清香四溢。
肖焕亮起眼睛：“哇，我觉得这汤也够味！”
肖敬迟：“……”
等到晚饭结束，也没能到等到下文。
他板起脸：“小焕，吃完了？”
肖焕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吃完了，好饱。”
肖敬迟端正坐姿：“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宋姨正收拾着碗筷，平白受了这股低气压，她本着多一事不然少一事的想法，劝道：“先生，你好好和小焕说话，他还是个孩子，要真做错了什么事，慢慢和他讲道理就行了，别这么凶。”
肖敬迟木着脸：“？”
他真的没有很凶啊，他只是想和肖焕说说话而已……
肖焕笑笑：“宋姨，没事的，迟哥就是没有表情。”他睁大眼，“再说，我还是个孩子，迟哥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肖敬迟压下嘴角，更气了。你瞧瞧这是什么话。我还是个孩子，不能把我怎么样。
肖敬迟面无表情地咽下这口气。对，小焕还是个孩子，下文还是再等等吧。就算现在听到了下文里的内容，那也没什么用。
过了这时间，这理由就用不上了。
他想想还是气，小焕越来越过分了，还很会钻空子！
肖焕多嘴道：“我没有什么想说的。迟哥，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肖敬迟噎得不轻，摇摇头：“我暂时也没有。”以后有，到那时候再找你结账。
肖焕擦了擦手：“那我回房间了，没几天快开学了，还得收拾上学的东西，好久没碰了。”
“去吧，我到时候送你去学校。”
肖敬迟放弃了质问的想法。很显然，肖焕一直在逃避这个话题。撂下个暗示，人跑得比兔子还快。他也就不逼他了，留他点儿时间自己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