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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晗想过很多种死法。
走在路上, 他会想, 自己突然冲上马路被飞驰的车撞飞，最后看到的是铺天盖地照落下来的阳光。
在屋子里, 他会不止一次朝窗边看, 估算从窗口到地面的距离，拽一下被丢到角落堆满灰尘的中学物理, 算算重力加速度自己是先掉下去啪地一声才传来“啊——”地惨叫, 还是先惨叫再啪地一声。
看到尖锐锋利的东西, 他得按捺住想走过去拿起来往手腕划的冲动。
半夜睡不着, 爬到天台冻得脸色发白, 踩着防护栏外的边缘，到最后还是没再迈出去一小步。
各种各样的死法儿他都动过念头。
唯独没算上溺死这一种。
原因特别简单。
晗神不会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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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
凌晗嘴里咕噜咕噜冒出一串儿气泡, 小腿的痛楚和无处不在的寒意让他慌了神, 胡乱扑腾着却无法阻止自己朝深处坠下去。
衣服浸了水, 如有千钧重。
本来就不会水的凌晗徒劳张大嘴巴, 本能地想喊, 却被足足灌了一大口水, 呛得他喉咙鼻子一阵儿生疼。
日哟，不会真的交代在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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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模糊糊的, 凌晗听见了很大的扑通一声。
紧接着，凌晗感觉自己身边的水流变得湍急了起来。
不是吧……凌晗有点儿绝望, 难道上游开闸了？涨水了？自己不仅会被淹死在江里, 还会被水冲到别的地方去, 被泡得浑身发胀……
耳畔悠悠回荡起了熟悉的旋律, 小撒一本正经的声音说着“欢迎收看今日说法”，凌晗越挣扎越往下沉，渐渐地头顶已经看不到了。
忽然。
“哗哗”声越来越近，水面被划开，水花激荡着高高溅落。
一道矫健的身影埋头扎了下去，拽住凌晗衣领，双腿拼命蹬动，逆水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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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凌晗呕出喉咙里的水，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被拖抱着上了岸，像条咸鱼，摊开四肢软绵绵地躺在堤岸上。
松开从背后环住凌晗的手臂，易皓坐倒在旁边，脱力地疾喘。
他后怕不已。
如果自己没偷偷跟踪，没暗中观察，那岂不是……
“咳……咳咳……这水什么味儿……呕……”凌晗脸绿了。
“靠！”易皓的怒火被瞬间点燃，他猛地翻身，捏住凌晗的脸，眼神像是要吃人般瞪着凌晗：“你特么到底什么毛病？有什么想不开，居然想寻死？你要死能不能挑个没人的地方？非要让别人不得安宁你才高兴是不是！”
凌晗睁开眼睛，氤氲的水雾后，渐渐现出易皓的面容。
深刻的五官，因逆光而愈发明亮的眼睛，根根直竖显得主人脾气很不好的短发如今湿漉漉地耷拉下来，在耳畔轻轻打了个旋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过水的缘故，此刻易皓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苍白，线条更加柔和，如果不算他锋利如刀的视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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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凌晗虚弱地抬起胳膊，拍了拍易皓胳膊，“被你……说对了……我这人生着是个祸害……死了，也得闹上一回……让人印象深刻，再也忘不掉……才甘心。”
易皓气得胸膛激烈起伏，想也没想，啪地甩了凌晗一巴掌。
并不重，但声音震得两人俱是一怔。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易皓仿佛被烫到般从凌晗身上跳了起来，转身就走。
凌晗皱眉。
“喂……咳咳……臭小子！你特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咳咳……”
易皓强迫自己不要去听背后越来越响，越听越像故意的咳嗽声。
可他迈出去的步子却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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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易皓黑着一张俊脸杀回来，动作粗鲁地把自己拽起来，凌晗低下头，藏住了翘起的嘴角。
“咳咳……轻点儿！”凌晗被易皓像一袋面粉似的扔到背上，他不满地捶了凌晗一下，“你身上一股味儿，熏死我了！”
易皓愤怒地在心里吐槽，还不是为了救你才弄的？
“你是不是在偷偷骂我？”凌晗扯了一下易皓耳朵。
易皓耳朵不禁烫了起来，他忍耐着没搭理，皱眉看了看周围，选了个方向背着凌晗开始爬堤岸。
还好凌晗选的这个地方很偏僻，不远处参加婚礼的宾客也陆续散了，只剩下一些工作人员在清理场地，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不然，就这又落水又下去救人的，动静虽然不大，却也足够登上晚上的当地新闻了。
“哎……”凌晗叹了口气，“我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易皓翻了个白眼，抿着嘴不肯开口。
“你该不会跟踪我吧？”
晗神，你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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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真的跟踪我？”凌晗觉得眼前的蜜色肌肤温度有一个明显的上升，他顿时来了兴趣，扭开头咳了一阵儿，揪了揪易皓的头发，“臭小子，你怎么这么变态啊？哈哈哈哈，跟电车痴汉似的。”
额头青筋迸起，易皓很想把背上那人甩下地去。
“没办法，”凌晗心情大好，搂着易皓的脖子的手紧了紧，“谁让晗神我天生丽质难自弃？蓝颜祸水说的就是在下没错了。”
“……溺水怎么没把你呛得出不了声？”易皓有点绝望，“你不是嫌那水味道不好吗？嘴还不累？就不能歇会儿？”
“不能！”凌晗回答得十分干脆，他得意地翘起尾巴，抓着易皓湿漉漉的头发把玩，“哎，我说你头发其实挺软的哈，平时是怎么弄得那么硬的？”
“……定型水。”易皓认命了，不理他，他会在你耳朵边bb到死。
不是他死就是自己死。
还是自己死吧。
佛曰，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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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晗果然趴在易皓背上笑了半天，差点儿背过气去。
“你还能不能行了？”易皓炸毛，扭头瞪了一眼，“再乱动我就把你扔下去！”
“扔吧扔吧，”凌晗不以为意，“你敢扔我就敢回去继续跳。”
“你！”易皓算是服了，遇到这么个没皮没脸，不管多狼狈，嘴上也要输人不输阵的人，他是真没辙。
如果凌晗能收敛点儿他那个臭德行，恐怕会比现在更招人待见。
两人就这么湿淋淋地一路走，一路往下淌着带淡淡腥味儿的江水。
衣服粘在身上，胳膊腿儿被风一吹，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凌晗哆嗦了一下。
易皓感觉到了，脚步顿了顿，手托着凌晗往上举了举，安慰道：“再忍忍，我找个能拦车的地方，叫个出租回去。”
“……没事。”凌晗声音很低，“我又没怪你。”
“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把衣裳换了，你别随手乱丢，我前阵子买了个篮子放浴室，你看见了没？”易皓絮絮叨叨，“衣服放里头，我回头一并拿去洗了，保证不留任何怪味道好吧？你肚子难不难受？还有哪儿不舒服？不行我再陪你去医院看看？哦，对了，还有感冒药，你不喜欢也得吃，板蓝根总可以吧？捏着鼻子一仰头就下去了，别吃个药还磨磨唧唧的，都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凌晗突然打断了他。
“易皓，对不起。”
“啊？”说得正来劲，易皓愣了愣。
“我吓到你了吧？”凌晗深吸了口气，“你平时从不说这么多话，这会儿说的字都快赶上半年的了。”
易皓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吭声。
“说啊，”凌晗双腿夹了夹易皓的腰，催促他，“我还挺喜欢听你说话的，别那么闷，声音好听就该造福人类，跟我似的……”
“你那是噪音，”易皓吐槽，“你也知道自己吓人？那你干嘛想不开，坐得好端端的，突然抽风往水里钻，你傻逼啊你？想死不能换种别的死法？你这人又懒又自恋又挑剔，死都怕疼的人，居然还想当个溺死鬼？你是不是今儿没吃药？”
凌晗被他说乐了。
“我还真没吃……”哈哈哈哈了一会儿，他慢慢止住笑，叹了口气，“你真挺了解我的，把我摸得这么透，连我上哪儿都跟着……易皓，我做了什么，这么招你稀罕啊？你怕是稀罕我稀罕得不得了吧？”
易皓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吭吭哧哧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好红着脖子埋头快走。
凌晗看着，心就像是被午后的大太阳晒过，变得蓬松柔软。
他在心底又叹了口气。
这份稀罕就像最纯净最剔透的琉璃，美好，却又易碎。
太好太珍贵，沉甸甸的，重得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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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稀罕个屁！”终于走到了有指示牌的路旁，易皓找了个地方把凌晗放下来，自己站在风口上，给凌晗挡得严严实实，他目光躲闪，粗声粗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
凌晗只是看着他呵呵笑。
“还有个事儿我得跟你澄清一下，我不是那个……跟踪你，”易皓挠挠脸，脑子飞速转动，“我来这边是有事！”
“哦？”凌晗怀疑地挑了挑眉，“什么事？”
“……我有个叔叔，”易皓扭头干咳了两声，迅速拽出个理由，“他叫我过来，说要请我吃饭，你知道，那儿有个挺有名的餐厅，结果到了之后他工作上临时有事，又得走，就跟我改时间，下次再说。”
凌晗拖着声音哦了一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易皓释然。
眼前的人，纵使一身狼狈不堪，一双眼睛依然熠熠生辉，眼角微微斜向上挑，迤逦的眼线十分漂亮，透着扑面而来的波光潋滟，看得易皓心脏不争气地跳乱了几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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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很快一辆空着的出租车转进了这条闲道。
他们在高峰期的环线上堵得昏昏欲睡，易皓担心受怕又吹了风，被车上空调一熏，很快就睡得人事不省。
再醒来时，车速已恢复了正常，易皓茫然睁眼看了看窗外，辨认出熟悉的景物，便知道这是到基地附近了。
刚要动，肩膀却被压得沉沉的。
凌晗倚着他肩头，睡得正好。
易皓眼神温柔，专注而深刻，他伸手轻轻拂开凌晗额头散发，回想起先前那一幕，依然心有余悸。
就差一点，他如果慢了一点，可能就要彻底失去这个人了。
他曾经失去过一次，好不容易才又抓住了。
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手。
易皓既后怕又庆幸。
他盯着凌晗孩子般的睡脸，心头那团疑云滚得越来越大，阴沉沉地笼罩着他。
凌晗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酒店来，跟不认识的人保持着固定的见面模式？
还有……为什么总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姿态倨傲的凌晗，会有那种失魂落魄的眼神和背影？会消沉得想寻短见？
狠狠攥紧了拳，易皓发誓他一定要找出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