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浅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目送别克车开出笔直街巷,最后消失在十字路口的转角。
她刚想振作起精神开始晨跑,一转回身,发现岗亭里值班的保安刘叔已经一脸笑容地站在她身后。
“男朋友?”刘叔笑问,眼神好似发现新大陆。
很好,南浅心想,她恋爱还没谈上,就要先强制体会一下秀恩爱的感觉是吗?
“还不是呢。”她据实以告。
“小伙子蛮不错,昨天还在门口帮我搬了几个箱子。我看身体很好。”刘叔开始分析起陆京川的各项条件,用一口很不地道的普通话。
“谢谢刘叔。”南浅恨不得挖个地同直通家门口,可是平日里和刘叔交情甚好,现在一时找不出借口脱身。
“你该有个男朋友了,你看我幺女在你这个年纪都结婚了。这次这个,比上次那个给你送了几回花的人要靠谱。”
刘叔一面说着一面频频点头,好像被陆京川灌了迷魂汤。
南浅又开心又尴尬,正在努力组织语言试图以合理的方式解释自己还没开始恋爱,突然间余光瞥见同事沈俪正快步走近自己,心里一阵慌张,骤生一种被敌军包围的错觉。她抖了抖衣袖,决定不管三七二十几先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刘叔,我先跑步去了,再聊再聊哎,沈老师,我先跑步啊。回头再聊啊。”
甩下两个急欲与她攀谈的人,南浅一溜烟消失在小区绿道尽头。
她原想这种八卦消息,热度至多持续不过两三天。等自己躲过这阵子的风头,就可以继续安份当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助教。没想到两天周末过完,当她重返学院时,接受到的是同事们轰炸式的扒问;就连她教过的学生,也在课后围着她向她追要“新交男友”的照片。
南浅在围观群众们高涨的热情中度过了水深火热的前半周。而陆京川确如他那一早离开时所说那样忙碌,一连多日除了每天快递一次相片,大都拍摄着他工作时的场景,此外并无更多联系。
每个傍晚,坐在客厅沙发里拆信封时,南浅是开心的。估计陆京川这样独特的传情方式,很快便被他的工作伙伴知晓了。当南浅收到他第三次快递来的工作室场景,原本由陆京川手写的一行字被人用记号笔划掉,取而代之的是其余数人搞笑的手写体,比如“嫂子好”,以及“谢谢你收留陆老板他不用孤独终老了”,再以及“热烈欢迎老板娘前来视察工作”等等。
可是学校里那些纷纷扰扰的舆论,和不少女同事酸涩讥讽的搭讪口气,仍然让陈南浅觉得浑身不适。她尝试着调整心态,尽量对人情世故淡然处之,一面愈发深刻地意识到她和陆京川之间的差异在外人看来有多么巨大。
就这样熬过了一整个星期,直到周五,清早醒来后她见手机里有两条未读短讯,发信人显示为“陆京川”。
南浅一惊,瞬时睡意全无,滑开屏幕一看,凌晨四点时陆京川传给第一条信息:小浅,我刚忙完一个很重要的投标。今天白天在家补眠,晚上如你没有其他安排,接你吃个晚饭行吗?
一分钟后,又补发一条:你可以随时回复我,我起床后和你联系。很想你。
南浅躺在温暖的床上,看着那短短几十字的信息,心里莫名地揪紧,一种被压抑很久的情绪,在这初醒时刻被突然释放出来。
过去一周,她曾无数次翻起手机通讯录,手指在陆京川的号码上来回地徘徊,很想传一条信息给他。问问他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休息吃饭,却始终不能鼓起勇气。
尤其是每日在学校里不断被好事之人问起,“陆总不是在追你吗怎么从来不接送你上下班?”或是“你找了陆总这个大金山还上什么班啊我们做一辈子也不如你嫁得好啊!”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南浅自己心里也没底。她知道眼下这种情况,不管她如何回应都只会越描越黑。众人在意的根本不是她陈南浅谈没谈恋爱,而是陆京川这样近乎完美的人怎么会愿意和她在一起?论姿色,她不是最出众;论头脑,她不是最聪明;论学历,她不是最优秀;论家世,她更无任何显赫之处。
她就像那种在街边小餐馆吃饭却刮出万元□□大奖的人,不,显然比那更幸运百倍千倍。以至于原本交往平和的同事关系,顿时都变得危机重重。人人都想从她身上找出一点她异于常人的特质,以证明“陆京川追求她”这样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她默默地在风暴中心生活着、坚持着,靠着每天收到一张照片猜想对方的状态。除了陶芝一如既往地约她吃饭逛街,在其他人眼中,她俨然成了一个异数。
直到看见他传来的短讯,才发觉自己对他的思念远比想象的更为强烈。虽然不过短短两条信息,可是文字背后的那个人和那份用情,却让她的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南浅深吸一口气,倚着靠枕坐起来,快速给陆京川回复了一条:今天是陶芝的新房交房日,我和她约好下班后去看房,大概六点左右结束。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你先好好休息。
信息发出,她抱着被子平静下来。
被狂轰滥炸的舆论包围了一个星期,以她这样最怕麻烦的性格,竟也一声不吭地忍耐下来。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让人低到尘埃里,也可以让人如披铠甲。
她有过孤独萧索的七年。她曾以为自己再也无法相信他人,无法去爱。她一度只能寄希望于时间,抚平或带走一切情感的伤。谁知却迎来一次神来之笔的峰回路转。每一天清晨睁眼之前,她都会担心自己就要从一场大梦中醒来,跌回那个平寂幽暗的世界,在相同的轨道上日复一日地奔波辗转。
直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走进客厅,看到满墙照片和熟悉字迹,才会觉得自己重新有了归宿感。
感情的世界里大概有两种人,一种需要很多感情,但并不需要特定感情;另一种只需特定感情,而不需多余的感情。陈南浅知道自己属于后者。她宁愿孑然一身,也无法迁就一个不合适的人,更不想造成无谓的伤害。
比起怀疑这一切戏剧化事件的真实性。她更愿意相信,经过这些年的兜兜转转,她和他都渐渐明白了彼此的不可替代。如果陆京川的深情是真的,那么围观人群的尖刻也是真的;他们曾分别是真的,重逢也是真的;爱过是真的,恨过也是真的;拿得起是真的,放不下也是真的。
在各自冷暖的岁月里,她努力成为一个完美的人,她独立、善意、幽默爽朗、平和易处,在不同的人生场景里扮演着令人满意的角色。可是无论外人眼中的她如何值得称道,她却始终没能喜欢这样的自己。
直到她一时冲动地拧开手里的那瓶水,更加冲动地淋在陆京川头上。
她突然明白,在这个被她客气以待的世界里,陆京川永远是个例外。她奔跑时,他是那个让她跌落的坑;她沉睡时,他是令她惊醒的那个魇;她回忆时,他是那根拔不出的刺。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是脆弱的、放肆的、无需遮掩甚至漏洞百出的。
他给她一个有血有肉的理由,让她终于想要卸下假面。
手机闹铃振动了一下,南浅拿起来看了看时间,无奈地发觉今天的晨跑泡汤了,还有三十分钟就该出门上班。
以前怎么没有意识到,发呆竟然是这么消磨时间的一件事。南浅一面埋怨着拖沓的自己,一面掀被下床,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搬出一个包装严实的箱子。回国已有大半年,一则是想在新环境里低调做人,再则是日常上课总不免沾上一身的粉笔灰,所以曾在美国买过不少漂亮衣裙,全都打包在一起从未拆封,至今一件没穿。
她翻找出一件dvf经典款的裹身裙,一条vince的细带连衣裙,一条free people的镂空蕾丝长裙,一套kenzo的印花连身裤,都是适合这个季节的衣服。又从书架里抽出一张舒伯特的《鳟鱼四重奏》放入唱机,一面听着音乐,一面用挂烫机将衣物一一熨整,再挂到窗边的衣架上。
风从窗外徐徐吹进,吹拂着一列漂亮时装,也吹拂着她渐渐明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