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风吹拂着一列漂亮时装,也吹拂着她明朗的心
这一晚陆京川留宿在了南浅家中。
他原本是要走的,南浅没让。
南浅说,“我没有客房招待你,也没有好床,你就睡客厅沙发吧。”
陆京川有些迟疑,他没有直接说,只是在回答之前多看了南浅两秒。
南浅已经渐渐从刚才那种挫败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淡淡笑着问陆京川,“你一个大男人,刚从山谷里爬出来,又脏又累,我难道还会对你怎么样吗?”
陆京川揉着鼻梁,似笑非笑道,“就因为我累得四肢瘫软,所以担心自己反抗不了你。”说完,见南浅有些气恼地瞪着自己,立刻恭顺道,“好好,今晚就借宿在你家。”
可是,心里那种撩拨作恶的瘾又抑制不住地涌起来,最后不怕死地补了一句,“在被你推倒以前,让我先洗个澡吧。”
回答他的,是一个迎面拍来的靠枕,和南浅愤恼的声音,“陆京川你够了!”
陆京川笑着接下那个拍打自己的靠枕,一面在心里暗想:很好,距离上次泼水过了半个月,终于又听到叫自己名字了。
南浅把沙发上的两个靠枕抡到他身上,稍稍消了气,“你等我一下。”说着,转身进了卧室。一分钟后,拿着一条新浴巾和一件加大号的男士t恤走出来。
“t恤是纯棉的,给你当睡衣吧。”
陆京川看了一眼递到自己手里的“睡衣替代品”,眉间微蹙,沉下声道,“男士t恤?”
南浅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我自己买的。商店打折,10块钱一件。我看是纯棉的又够宽松,就买在家里当睡衣穿”
陆京川见她有些紧张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一下她的头,柔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不用特意解释。”然后拿着浴巾和t恤走到餐桌边,“你先去洗澡吧,我把这个砂锅洗了。”
南浅立刻跑过去制止他,“下次你要洗碗我绝不拦着。今晚你太累了,快去洗澡睡吧。”
两个人各拿住一只砂锅的耳朵,仿佛那是个什么稀罕宝贝。陆京川不禁失笑,“南浅,只是洗个碗而已”
“所以让我来吧。你只能勉强睡不到七个小时了,快去洗澡吧。”南浅认真点着头,偷偷将砂锅往自己这边拉了一点。
陆京川松了手,摇头笑道,“好好,我们家你说了算。”
南浅愣了一下,忍不住想冲他大喊:别再说这种暧昧不明的话了会让人想偏的!可是另一个声音却突然跑出来作祟——也许陆京川以后会常常这样语出惊人,你要适应。
一番内心交战后,她哀怨地端着砂锅往厨房走。与陆京川错身而过时,小声地抱怨了三个字,“你变了。”
留下摸不着头脑的陆京川,看着她的背影默默考虑良久,自己究竟是哪里变了。
第二天清早,南浅提前起床给陆京川做了一份早餐。
由于拿不准陆京川的口味,她很保守地考了两片全麦面包,煮了一杯moring blend。
陆京川刮好胡子从浴室出来,南浅正把烤面包和咖啡放到餐桌上,一转过身,就跌入到陆京川怀中。
她试图挣脱,陆京川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下。”
南浅沉溺在他初醒的磁性嗓音中,顺从地让他多抱了三秒,而陆京川却没有准备松开的迹象。南浅只得闷闷出声,“再抱我要收费了。”
陆京川竟然回答得无比迅速且开心,“要多少?一会我带去你银行取。先把下半辈子都预支了行吗?”
贪得无厌!南浅心想。随即张嘴在他肩膀咬了一口,陆京川吃痛地松开双臂,转而伸手捏住南浅的下颔,半眯着眼睛看她。
南浅很怕他凑过来吻自己(刚起床还没刷牙洗脸呢!),含混不清地挣扎,“钱多不是你的错,为富不仁就是你的不对了。”
陆京川很有耐心地和她理论,“你要钱我就支给你,这还为富不仁?”
南浅继续口齿不清地争辩,“你先把我松开你这是欺负弱小”
陆京川也怕自己捏痛了她,依言松开手。南浅立刻跳到距他一米外的地方,“给你做了早饭你还占我便宜!”
陆京川一脸的纯情无辜,“这怎么是占你便宜?我为了报恩已经准备以身相许了。”
南浅再度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鼓圆了双腮准备把早餐端走。陆京川将她摁住,手速奇快地抓起一片吐司咬了一口,说,“我要吃的,别拿走。”
两人对视了几秒,南浅终于失笑,对陆京川说,“谢谢。”
陆京川不明白自己一个蹭吃蹭睡的人应该被感谢什么,挑着眉笑看南浅。
南浅想起昨晚自己那一通夸张的抱怨,低头自嘲道,“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我们在一起时我会觉得特别紧张情绪也经常起伏不定,和平时的自己很不一样。以前你好像也不是这么喜欢和我斗嘴的,可是现在一到我紧张的时候,你都会想办法让我放松下来。”
陆京川敛了笑,认真地看着南浅。她穿着靛蓝色睡裙,皮肤白皙清透,耳垂上各有一只小巧银环,在短发遮掩下暗暗发光。他想起她曾经的娇美可爱、坦率直接,跟他撒桥,冲他任性;如今却是截然不同的另种样子,做得一手好厨艺,为人谦和懂事,几乎完全看不出曾经的影子。最后他轻叹一声,将南浅揽进怀里。
“小浅,我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好。任何一个人走到高处,少不了各种尔虞我诈,心里手里都不会干净。但是只要你相信,我是好的,那我就是。”
南浅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轻轻呼吸着,听着他的心跳。末了,小声道,“即使有那么多身不由己,我们还是重逢了。我已经觉得,上天待我不薄。”
餐桌上的面包和咖啡飘散着香气,窗外的晨曦洒落一室明媚。这原本只是稀疏平常的一个清早,陈南浅贴在陆京川胸口,却生出一种不够真实的虚浮感。她既希望时间就此停住,让这个瞬间定格;又期待故事向前发展,直到所有焦虑与不安消失,一份感情尘埃落定。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想要重新开始呢?”
陆京川沉默了片刻,将她松开。南浅看着他,轻声道,“当初不是你决定分手的么?”
又一段相对无言后,陆京川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付出这一生,去弥补当时的错误。”
他逆着光,站在南浅面前,语气平静,眼中几乎看不到更多情绪。没有长篇解释,只字未提“爱”,甚至从听不出试图说服南浅的用心。
南浅在那一瞬,首先想的是,陆京川这七年经历了什么?他认真时,偶尔流露的那种沧海过尽的心态,全不似一个还未到30岁的人。
“小浅,以后我们会有很多时间来弥补这七年失去的东西。”陆京川说着,抬手看了一下表,“孟桐再有一刻钟就要来接我。现在可能不是一个坐下来慢慢说话的时候。”
南浅猛地反应过来,拽着陆京川将他塞到座椅里,“别废话了快吃饭!”
陆京川还没从刚从那种严肃谈话的气氛里缓过来,南浅已经将装着面包的盘子和几瓶果酱,一齐推到他面前,“面包不吃完不准走。”
他侧仰起头,看着她,先笑了,然后点头,“好。”
陆京川提着行李袋出门时,南浅也穿着一身清爽的背心和瑜伽裤跟在他身后。
“你不用送我了,再回去补个觉吧。”陆京川劝道。
“送你只是顺便,我下楼晨跑。”南浅冲他眨了眨眼,一面拿起了挂在衣架上的运动臂包。
“好习惯。”陆京川不吝惜表扬。
南浅很可爱地扬了扬下巴,装好钥匙和陆京川一起下了楼。
这一秒,她的开心是轻松纯粹的。仅仅五分钟后,她就将意识到自己挑在这个时候下楼跑步,是一个何等错误且不可挽回的决定。
正当她和陆京川走过小区绿道时,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陈老师,好巧啊!”
南浅浑身一紧,定住脚,缓缓回过身去,然后,她呆住了。
那个同她打招呼的人,在她呆住的同时,也呆住了。
百米长的绿道上压抑着一股爆发前的沉默。
“沈老师”南浅笑得极不自然。
“陆总!?”同事沈俪的表情尤为夸张,好似吞了一颗鸡蛋。
陆京川站在南浅身边,冲着认出自己的沈老师,略微点了一下头。
“哎呀,您怎么会在这里啊!?”沈俪伸出的手指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激动,“我看背影,只认出了陈老师。原来您是和陈老师在一起啊!?”
沈俪的眼神,在陆京川和陈南浅身上来回打转。南浅在消化着震惊,她在消化着更为巨大的震惊。谁能相信她看到了什么?陆氏建筑事务所的创始人陆京川,刚在五天前给成大艺院捐了百万奖学金的陆京川,居然和学院里一个小助教陈南浅走在一起。这爆炸性的新闻是由她亲自发现的!天呐!
而陈南浅此刻的内心活动,大概是——今天出门前我是不是忘了看黄历!噢不对,是忘了看星座!这是水逆的影响吗?为什么偌大一个小区上百套公寓,为什么自己搬入了足足半年,偏偏会在今天遇见全艺院最八卦的女同事!
陈南浅强自冷静了一下,摇头否认,“没有的没有的,陆总只是那什么”
任她平日反应机敏,此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且体面的借口,解释陆京川为什么会在清晨七点半出现在自己居住的小区里。
陆京川这时出面替她解了围,“我只是过来给南浅送早饭。”
陈南浅闻言,吃惊地转头看他,沈俪也吃惊地张开了嘴。
陆京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说,“不怕您见笑,我正在追求陈老师。”
说完,他自觉已没有耐心在这里陪着一个无关路人瞎耗。伸手揽了一下几近石化的南浅,“孟桐的车应该开到小区外了,走吧。”
南浅被他带着离开,一面挥手和沈俪仓促再见,一面转过身略带崩溃地问,“你在说些什么你知道吗?”
陆京川神色平淡,“只要不给你引起麻烦,让人误认为我们在同居不就行了。”
南浅扶额苦笑,“你可以找个别的什么理由啊。像你这么高冷的人设,为什么要说正在追我这种自降身价的话?”
陆京川闻言皱眉,低头看她,“只要你不受谣言困扰,遇见熟人这种事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另外,如果下次再听到你说“降低身价”,我不介意用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当众宣布一次,我已经成功把你追到手了。”
自重逢以来,陆京川对南浅几乎是事事迁顺的。此时突然一反常态变得有些强势霸道,南浅也知道自己说了他最不爱听的那种话,识趣乖乖收了声,心里却溢出一片暖意。
两人没走几步,就看到小区门口停了一辆别克商务。继而是孟桐从驾驶座上快步迎下来,挥手和他们打招呼。
“陆总、陈小姐。”
南浅也笑着同他问好。陆京川先把手中的旅行袋往后座一放,然后转回身来,低头贴近南浅,“在学校如果有任何困扰的事,和我联系。”
“别担心啦,能有什么事啊。”南浅将他往车里轻轻推了一下,作轻松状,“大不过就是同事间传传八卦。”
陆京川伸手抚一下她的头,“之后几天我会很忙,可能没时间和你联系”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下。南浅很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接道,“我的手机号是1366604129。那个,我离开那天在你家餐桌上留了一个字条”
陆京川淡淡一笑,“好。”又深深看南浅一眼,转身上了车。
南浅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目送别克车开出笔直街巷,最后消失在十字路口的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