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的两天假期,美妙得如梦似幻。
陈南浅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说看什么风景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陪你看风景的人。
她成天晕晕乎乎,跟在陆京川身后,被安排爬山便爬山,被安排吃饭便吃饭。到了周日傍晚歇息下来时,她吃着一包薯片坐在客房的落地窗边,连连感叹:这种不带脑子的旅行真是人生至高的享受!
陆京川在一旁哭笑不得,走过去坐到她身边,立刻被不由分说塞了一块薯片在嘴里。陆大设计师认命地咬着垃圾食品,询问南浅,“请问领导还有什么最高指示,明天再带你去看看吧?”
南浅转头嘻嘻一笑,“我已经玩得很开心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咱们就返程吧,下午四点我还有两节课呢。”
在陆京川心里,南浅始终是那个青春萌动的小姑娘。想不到一别经年,她竟已为人师表了,每每忆起这一点,陆京川就觉得难以置信。这时听南浅提起学校的事,他也忍不住逗她,“陈老师在讲台上的风姿,我还没见过,心里想想就很仰慕。改天我带个笔记本去做旁听生吧。”
南浅一想到他踏足教室的场景,就觉得头大。此前只是在小区被同事偶遇,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若是他再来旁听一节课,只怕她在学校里就彻底没个清静了。于是抖着薯片包站起来,在宽敞的客房里转圈,想找个圆滑的理由推脱。
“我这些课都很无聊的。”
“我来看你。有你就不无聊。”
“像你这种理科直男,怎么听得进去文绉绉的艺术课。”
“只要是你在讲台上传道授业,我一定心领神会。”
“你平时工作那么忙,就不要太勉强了。”
“事务所里的同事都担心我孤独终老,现在为了终生大事偶尔迟到早退,他们可以理解的。”
陈南浅看着陆京川,陆京川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她怎么会忘了,南浅在心里哀叹,面前这一位可是昔日全国大学辩论赛的最佳辩手。她这几句潦草敷衍之辞,他怎会化解不了。
南浅正在郁闷之际,手机铃声突然在僵持间隙响起。她猛地一惊,仿佛想起什么,神色慌张道,“完了完了,是不是我老妈来查岗!我这个周末没回家,还忘了给她报备。”
一面说着,一面扔了薯片去拿手机。然而亮起的屏幕上,却显示出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她有些疑惑地摁下接听键,“喂?”
“是南浅吗?”听筒对面的声音很耳熟,她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我是倪焕。陶芝的哥哥。”对方自报家门。
南浅立刻反应过来,心头却一沉,预感到什么似的,音调也有些变了,“啊,倪焕你好你好,打给我有什么事吗?”
手机那头似乎也迟疑了一下,“桃子有联系过你吗?在最近几个小时?”
倪焕的声音强压着某种焦急不安,南浅意识到事情不好,转身看了一眼已从沙发里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陆京川,“她怎么了?我们今天还没联系过呢。”
“我现在找不到她。她出门很急,没带钱包手机,外面又开始下雨。我是从她留在家里的手机里找到你的号码”
南浅愣住,虽然直到两天前才知道陶芝和倪焕之间的事,却直觉陶芝今晚的离家与此有关。在这种非常时候,她也只能开门见山,“不好意思倪焕,容我冒昧一下,你和小芝之间出了什么事吗?”
她这样算是问得话外有话,如若倪焕已经知晓陶芝的心意,自然明白她所指何事。
倪焕那头沉默了数秒,大约是没有料到南浅知情,而后开口道,“我们今天下午一起出门,在步行街遇到蔡易恒。我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蔡易恒当着我的面挽回桃子,桃子坚决不肯。回家以后我追问她原因,然后我们争执了几句”
倪焕突然顿住,仿佛有些说不下去。南浅正想安慰他,他又继续道,“事情太突然,我可能处理得不够好,没有照顾到她的情绪。她很激动地跑出去了,估计随身只带了一把车钥匙。”
南浅在脑中搜索陶芝可能去到的地方,想给倪焕提供一些线索。对方却打算收线,“不好意思南浅,打扰你旅行。我找到她再联系你,那就先这样吧。”
“等等!”南浅急忙出声,“我不知道小芝今天对你说了什么,你了解她的心意有多少。但她喜欢你的时间已经非常非常久。你如果要找,就试试你们有过共同回忆的地方。我觉得她或许会去哪里。”
倪焕应下了,这时他那头又有其他电话打入,便和南浅道了一声“抱歉”,匆匆挂断。
南浅握着手机,转回身去。陆京川一直站在她身后,此时沉稳出声,“要回成都吗?”
南浅点点头,满心歉疚地想说些什么。陆京川却截住她还未起的话头,“我们现在出发,今晚十一点应该能到,走吧先去退房。”
陈南浅感动得都快哭了,紧紧攥着陆京川的一侧衣袖。
陆京川以为她在担心陶芝,放缓声音劝道,“不要太着急,你现在赶回去也就是一个心理安慰。如果连倪焕都找不到的人,你去了也没办法的。”
南浅大惑不解,“倪焕找不到和我找不到有什么关系?”
陆京川迅速把衣橱里的几件衣服卷起来扔进旅行袋里,一手提起袋子,另一只手去牵南浅,“走吧,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两人去前台退了房,迎着朗朗月色开车上路。
南浅惦记着陆京川讲过的话,刚坐进副驾驶,就忍不住出声,“为什么刚才你会说那样的话?你还知道什么关于倪焕的事吗?”
陆京川发动越野车,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身旁的南浅。
“倪焕不单单是个酒吧老板那么简单。”他说着,眼色转冷,“你的朋友,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爱的是个什么人。”
陈南浅闻言一惊,见陆京川不似开玩笑,又想起陶芝验房那天下午对倪焕一往情深的样子,转而无奈笑道,“如果真是爱了十几年,又哪里还在乎什么真相假象。”
越野车在宜宾市区的小街小巷里开得吞吞吐吐。陆京川整理着脑中信息,考虑要怎么告诉南浅,才不会让她太过担心。
“倪焕这个人,经历很复杂。我进交大的时候,他还在成大读大四,两个学校靠得很近,所以相互认识的人不少。曾经有个师兄,把他当成传奇在我们寝室讲过。据说他大三那年出了个事,在他们学校闹得挺轰动。当时和倪焕同寝室一个哥们儿,也是他们班的班长,在晚自习的时候出门上厕所,无意间撞见小偷偷自行车。这班长平时人就很好,立刻见义勇为去抓小偷,没想到被小偷和同伙当场捅了刀子,还没等送到医院,就断了气。倪焕跟这个班长交情很深,他动用自己在社会上的人脉,抢在警察之前找到小偷的落脚点。他一个帮手没带,自己就去了,把两个小偷找出来打成重伤,还顺带撂翻了几个想上来帮忙的地痞流氓。然后拎着小偷,去派出所投案自首。”
陆京川说到这里,略停了一下,转头看看南浅。后者的表情,远非惊讶可以形容。
“后来呢”南浅懵了好一阵子,才出声追问。
“像他这种情况,按说是可能判刑的。但不知倪焕有什么办法,把小偷送进局子,自己全身而退出来了。当时成大是准备让他退学,他自己没什么意见,结果全校学生群情激愤,抗议了整整两天。学校迫于压力,也不想事情闹大,对他的处理改为了休学一年再复读。所以他的大三,读了两年。”
陆京川不是什么讲故事的好手,曾经被师兄掰得天花乱坠的故事,在他嘴里变得言简意赅。然而陈南浅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叹道,“如果不是从你这里听来,我是绝不会相信这种小说情节的。”
越野车驶上了高速,车外又渐渐下起雨,陆京川专心在驾驶上。南浅还想从他那里问些关于倪焕的事,他却不愿再多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