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了,今日司命晌午时分便回到了斗居。这两年,三殿下习政太辰宫,他这司命星君,可是一仆事二主,还要司职人间命理,每日回到斗居都是日暮时分。司命难得一路悠闲,跨了方步慢慢往斗居。今儿早上,看着待卫推着那几车简折出了太晨宫的时候,司命的心情啊,就特别的好~!
远远的,准备到家了。隐隐听到小鸦儿在那叽叽咕咕似在唱小曲儿~!
越走近,便越清晰,这调还挺婉转的,有点熟悉~!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翔。
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
总是离人泪千行。
成就迟分别早叫人惆怅,
系不住骏马儿空有这柳丝长。
七星车与我把马儿赶上,
那疏林也与我挂住了斜阳。
好叫我与张郎把知心话讲,
远望那十里亭痛断人肠!
司命听着,听着,也跟捏着嗓子着把唱词给跟唱出来!……等会!等会~!!这是……<西厢记>…丫的~!这可怎么好~!!!这两年太忙了!没空管这小鸦儿,越来越顽皮也就算了,这,这,这可怎么好~!毛还没长齐呢,学着想张郎~~~~!?
铁青着脸,进了斗居的门。那小鸦儿正提溜着个小水壶伺候司命的一众盆景老桩。
听到门响,小鸦儿转头,看见司命,正打算扔了水壶向过扑,警觉脸色有点不对。歪了歪脑袋,还是先不敢过去。
“鸦儿,过来!!”不过~!我今儿没贪玩,乖着呢~!
“鸦儿,过来!!!”不过~!你先说哪又错了,要怎么罚?不准生气先~!
“小鸦儿,过来!”司命总算想起来,堆了假的笑,想要哄过来~!再说~!!!
小鸦儿才不上当,扔了水壶就打算跑~!
司命见势就扑过去抓~!丫的,越来越鬼精了~!
偷书看也就算了,还不认罚了,越来越不乖了~!司命有点炸毛~!
小鸦儿不知道到底哪做错了,只晓得司命今天挺生气。
这一人一鸦在这斗居的院子里一只扑腾乱飞,一个上蹿下跳。
折腾了半天,司命一时气急,念了仙决,束了鸦儿捉在手上。本就恼了,又折腾半天,司命这回是真炸了。怒冲冲就责斥:”谁许你去看西阁上的书了?史书可是读完了?学会了?记牢了?能考过了?!!!有时间去偷书看了~!!是你看的书吗?你就乱看!还学上小曲儿了,是你能唱的吗?”
小鸦儿委屈得不行了,你又没说西阁上的书不能看!史书我早看完了,你天天说明儿考我,明儿又没空啊~!天天那么晚回来,今儿回早点,就凶我~!凶我~!凶我~!可是,鸦儿还讲不出话啊~!!!只能瞪乌溜溜的眼,一脸委屈。
“越来越不省心了!越来越顽皮了!还会唱西厢了,鸦儿厉害了哈~!”司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倒是发现了,手似重了些,捏着鸦儿了。下意识的松了松,不想鸦儿就用力一挣,挣脱了。一只爪子因为太用力,竟划伤了司命的掌心。鸦儿挣脱了,就飞上房顶。司命余火未消,鸦儿委屈难过。一人一鸦儿就这样对峙了一会。
小鸦儿瘪了嘴半天,也不见司命向往常一样来哄它下来。一摆小脑袋,飞出斗居,冲窜而去~!
“鸦儿!”司命这时才突然想起来,当时发现小鸦儿竟能识字看书的时候,很豪气的对它讲,家里的书随便看…………
有点懊恼!算了,那小脾气过会玩累了,自己会回来的。
司命向小鸦儿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唉!先去把西阁的书收了,锁起来!
还好,还好~!司命爬上西阁查看里面的藏书。这小鸦儿才看了两三本!收起来,收起来~!这本………《牡丹亭》就再过几年再看吧~!
司命一边翻看藏书,一边按内容,按接受年龄分类,埋头在西阁整理了起来。
仲夏的午后,昏昏欲睡~!司命困顿的,在书架间就打了个盹儿。
直到一阵雷鸣将人从梦中惊醒。夏日傍晚的雷雨,就伴着雷点,噼噼啪啪的掉落下来。这鸦儿,不知道回来没有。司命回到屋里查看,不见~!
撑了伞,出了斗居,到平日去寻的几个地方找寻一遍。夏日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只是撑伞大约也是没什么用处的。那灰衫的仙人已然是淋湿大片,也就只剩下胸前,肩头,还看得出是灰衫。在斗居后面的梧桐树叶下找到灰毛没一处干的小鸦儿。
揭了树叶起来~!那小鸦儿还犟犟的偏了小脑袋!眼泪倒是有点汪汪了。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没说西阁的书不能看!鸦儿还小,那些个书再过些年,再看!都淋湿了,先回家好不好?仔细又着凉,再烧我眉毛?”还亮了眉毛给鸦儿看!
小鸦儿这才挪了爪子,上了司命伸过来的手指。抖了抖毛。司命拧了拧袖子,粗粗擦了擦它身上的水。放它在肩上,这一仙一鸦儿,撑着伞在渐渐淅沥雨里步回斗居。
入夜,虽然回去就赶紧拿了干布擦了那鸦儿的一身湿碌碌的灰毛,好像还是着凉了。鸦儿今天心情爆差,精神一点儿也不好~!墨也不磨了,也不去睡,非要守着司命在案台,看他写话本。司命写起话本来,经常是忘乎所以,写到至情至胜之时,直奋笔疾书,下笔千言不怠。鸦儿终是有些顶不住了,想粘着司命,又想乖巧点不去吵他,还是蜷在砚台上睡着了,小小的身量刚好把砚上四个小篆挡住,剩下半个黑字。司命案上那方砚是他好些年前被罚去下界历劫的时凡身所用。
那一世,约活了有八十有七官拜至相,御封为龙图阁大学士。这方砚,也随了他近几十年。此砚上所篆四字原应为知白守黑,出自春秋李耳所著《老子》:”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意在教人处世之道,自明是非,而外要愚钝,对世俗之流既不赞亦不批驳,笑看尘世,与”大智若愚”有同工之妙,实乃大隐于市之道。谓之为官生存之本道也~!那一世的司命入仕之初,意气风发,持才傲物,游历岭南之地时,偶遇一制砚老者,虽与之文斗落败,老者惜其才情,当既取石制下一方砚台点化与他。老者刻到黑字之时,自喃:”黑不如墨,还是墨字好~!”便有这一方”知白守墨”砚。后晚年官拜至相,在相国寺结交一忘年,此子面乌如墨,额上有一处伤,似新月如钩,才学五车,刚正不阿。司命感制砚老者当年点化之谊,将此砚转赠与忘年,以期他有所作为。太过刚正,总是与官场不容。日后此子亦官拜副相,掌天子京机门户,御封龙图阁大学士,然一生刚正不阿,非黑即白,得青天之喻。而此方砚台,忘年亦珍其一生,每每逢事,在刚正圆滑,黑白之间,智愚相较,终得护其官场沉浮一生。几世之后,司命偶去凡间,在市集小摊竟寻得这方砚台。便带回天宫,使用至今。
人嘛日久生情,爱恋旧物,仙嘛,也没超脱三界,跳出六道。处久了的东西也好,人也好~都会有莫名奇妙的情愫。
待司命收笔搁案,已是近子夜时分,虽是仲夏,傍晚一场大雨降了暑气,入夜有些些的微凉。小鸦儿蜷着哆哆嗦嗦,时而轻呀一声。
司命放柔了眼神,摇了摇头,偏要在这睡,可好过软榻?犟鸦儿!轻捉了鸦儿,放轻脚步走,怕惊了它的梦。放至软榻上,那本是他在书房小憩之所,自鸦儿来了,就垫了锦缎,做了鸦儿的床。反正身量那么丁点,偶有得闲,小憩片刻也自是大把空位。而小鸦儿也总爱趁他小憩窝在他颈脖间,一起打盹儿。
鸦儿来,有三百多年了吧。放好了鸦儿,司命屈了食指,拂了拂鸦儿的背毛。换它轻呀一声。
“今天是我太凶了,对不起了!明儿不生气了哈~!”司命轻声喃呢,好似和鸦儿从来没像今日这样别扭过。
小鸦儿睡沉了,喙都点着绵缎了。司命看它软萌的样,怜爱不已,像往常一样,俯身轻啄了鸦儿的小脑袋。只是,唇上传来的,不是那绒绒毛羽的触感,软玉温香。司命怔怔的微退,眼前的鸦儿化成了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孩儿,那一吻将将印在了她洁白的额上,额上有一枚冰蓝色的封印。司命望着那娇丽的容颜和那封印,喉节微动轻喃”老天爷,你这玩笑还终是开到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