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大暑,这天宫里的暑气也渐涨。这炎炎日头,怕是清凉咒也不顶得什么用。下了朝会的连宋继续扯着领子往自己宫里走,还是躁热啊~!进了自己宫里,也顾不得许多了,就解了腰封扔给伽昀。这大半个月了,伽昀也算是习惯了这不拘小节的三殿下跟一板一眼的太子夜华之间的差别。伽昀细致连宋倒是十分受用,只是他时时恭立,让连宋十分别扭。只要回到他遣云宫里,伽昀就不准再行礼,这让伽昀好生难受了一阵子。
连宋解了腰封舒服了点,进了中殿就开始脱外袍。确见一女子已然在中殿候着。略尴尬,脱了一半的外袍抖抖肩,又挂回去。那女子听到有人进殿,也转身过来了!
“小七!?”连宋一陈惊喜。
“织女星参见君上!”织女主行了参拜大礼。
“快起来!还行这种礼,久不见你,跟三哥生份了。从前你入这遣云宫可比你自己宫里随意!”赶紧去扶了起来。没了腰封,去扶人了,这外袍就敞着,明明一身华服,也让他穿出了浪荡味儿。织女看着他好笑。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看三哥?”自她回归星宿后,日司其职,夜归星斗,倒是真有好些年没见到过她了。
“这不,司职,送摄政君上的冠服来了嘛!”抬了下颌,示意那案上托盘上的新冠服。
“又让你看三哥笑话了。”连宋这才想到,自己衣冠不整。
“我三哥一向风流不羁嘛~!怎地玉儿在青丘?惹她生气了?”七夕和牛郎回青丘,听说花神也去了青丘为狐后祝寿。还陪小天孙住了下来。
“她陪阿离在青丘住几日。”连宋心里确想,都住了大半月了。
“唉~~~,枉费了我们天族三殿下玉树临风,风流潇洒啊~!我这三嫂什么时候才能进门啊~!我这孩子都两个了!哦,三哥,你都爷爷辈了!”难得碰上,可劲儿的打趣她这三哥哥。连宋被他掐捏得满脸黑线,郁闷不已。
“快去试试你的冠服吧,我可是赶了几天几夜的工做出来的,也不提前准备。这天丝不好织,才送到我手上。包准我三哥穿上气度不凡,帅绝人寰。然后把我三嫂迷得晕晕的,就到手了~!”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小七到了他这,又回复了顽皮样儿,推着他去内殿要他试新的冠服。连宋温和的笑也任她推着,随她调笑。是啊,托你的福,人已是他的了,可是,她的心他也想要。
这小七新织的天丝真舒服,华贵不失确极为轻薄飘逸,裁量也是极合身的。唉,本想着速战速决,可这局势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啊。
等到玉树临风,风流潇洒,帅绝人寰的三殿下从内殿出来伽昀已经候在中殿似有话要回。
“伽昀,可有事?”织女帮连宋整整冠服,嗯,合适!
“禀君上,蜃龙族长计都在宫外求见!”伽昀施礼禀报。
“哦~,计都要见我?” 才刚下朝会,有事不在殿上说,私下来遣云宫,所为何事?
“小七,今天先别整了,我须见见这计族长!”唉,这长大了,就不比得从前了,兄妹俩想叙个话都不容易了。
“织女星告退!”小七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行了礼告退。
“伽昀,宣他进来!”连宋转身端坐到榻上。
伽昀先随七公主出了殿,到宫门口宣计都,确见计都碰到了七公主,十分放肆的直视。七公主尴尬不已,速速离去。这计族长还注目背影良九。且不说七公主现在已经位列星辰,怎么样,这样盯着看都不合适啊!伽昀对这计族长的印象是坏了一大截。先前还挺钦佩他与其他几个部族的族长有所不同。为人正直,严苛律已,勤操兵马。
“君上宣见计族长!”伽昀有意大声,唤回他的注意力。
“有劳文司!”计都这才回过神。
这三伏的天儿啊~!才刚过了巳时,已是烈日不可挡,蝉鸣渐渐起了。青丘谷地里莲湖心上那凉亭里,捧着书简的三小只,东歪西倒的”修习”。凤九倒还认真,默默从用过早膳到现在,定定在那看完了好几卷法典了。阿离在有些怨念的练永字~!案桌上已散散乱乱写了约有十来个永字,成玉先生说,习字需练好这”永字八法”横竖撇捺折!
那可不,她在凡间做郡主的时候,先生也没客气,少让她练几个字。她只记得她小时候也挺恼的,暑日里,跟小夏子去捉蝉才叫好玩~~!整日关我在花楼里,说是为我好~!除了习字,就是练舞。再不就琴棋诗书画,京城的名师都请遍了,父亲母亲也着实疼爱。除了不能出楼去玩,人间一切,皆是富贵无边,荣华问鼎,就一个因身子弱。也好,亏得那时一番心无旁物,勤修苦练。练好了功夫,便也升仙了~!
成玉搬了胡床,在亭外阴凉处慵懒的依着,手上执着把扇儿,拿手指拟了笔劲,去轻描那题字”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成玉:无赖,谁是你妻了?抿了唇,娇羞窃喜~!
谁收了扇儿,谁是他的妻!
成玉:那他遣人送来,说是送与我的。我总不好扔了。
不爱便撕了去~!
成玉:不行!我使他扇子顺手了,又给他要了回去,算他补给我的。
好好好~!只是补把扇儿给你。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真没别的意思!
“成玉姐姐,阿离写了十个永字了~!可以休息一会吗?”阿离想偷懒了。
“过来吧”成玉拍拍边上空的胡床,给那小家伙留有位置呢。
小阿离飞快的扔了笔,蹦跳着成玉半躺在胡床上。望着碧蓝的天空,布着大朵大朵像棉花团团的洁白云朵。
“成玉姐姐,天宫怎么没这样的椅子,这样多舒服啊~!”小阿离四敞八丫的把自己个儿摊在了胡床上。天宫里除了榻,就是垫,时时要端立坐正,刻刻要记得行礼问安~!至多能依着凭几斜靠一下。那玩意儿,靠着,也不舒服。
“天宫要讲规矩,要守仪,要优雅,要威仪啊~!”成玉看小阿离那样,摇了摇头,改明儿,回天宫,大殿下会不会怪她,这行规仪正的小夜华被她带歪了。
他们家的人儿,也不全那样啊,不也有个无赖似的人嘛~!
去去去,怎么都能绕到他身上去~!
“成玉姐姐,这叫什么椅子啊?坐着怪舒服的,等回天宫的时候,找外婆要一把,我要带回天宫去!”阿离躺得那叫一个惬意!
“携杖来追柳外凉,画桥南畔倚胡床。月明船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这椅子啊~~~叫胡床。专门用来纳凉休息的时候用的。还有的底座做成圆弧,可以摇,比这更逍遥!”
“凤九,也别看了。都习了一上午了,等读成一呆子,怕是那老铁树要无趣了!过来,歇会儿~!这日头也快上来了~!一会用了午膳,我们带阿离去捉蝉虫可好?”
“耶~!!表姐,带我们去!!阿离等下乖乖吃三碗饭!保证不要你们催。”
“好好好~!敬听天孙殿下,花神娘娘吩咐~!!你们这天宫住惯的人啊,来青丘尽玩些野孩子游戏。阿离还小也就算了,我说花神娘娘,你也还小不成~!?”连九九我都多少年不捉蝉虫了。
“你这小囡子,看了几日法典就想学人斥责了!”举了扇儿想打也躺好了望天的凤九~!
“下手轻点,轻点~!打坏了我可没关系,打坏了扇儿,有人心疼,我可陪不起~!我可是画不得那么好,也写不出那字~!更不是那人儿~~~~~~~!”凤九反掐捏了她回去。
成玉嗔她,做势咯吱她,凤九连连讨饶。小阿离笑得咯咯的,成玉反过来,也咯吱他兴灾乐祸,不想凤九在背后偷袭了她。三只,在湖心亭笑着,闹着,不亦乐乎!
而此时的天宫,气氛确不那么好了。
连宋在书房的案前肃面而坐有好半天了,面前摆了一卷简折。伽昀暗衬,这卷似是那罗睺的折子。这一连月余,罗睺称病不朝。自那日大殿上君上逼了三族族长告老之后,陆继有两位族长自请告老还乡。虽说都不算大部,加上原来那三部,目前削下来的人马,大约跟还剩下的四族人马大抵相当。天枢这些时日都是到各部去收编散兵。传书说今日便能回天宫复命。看君上这脸色……怕是碰上为难了。
罗睺称病不朝,想当殿智取,便无从下手。硬动了兵去抓,事必大动干戈。而那罗睺手中虽只有万余兵马,不似计都兵马近四万余。但,其部确是天族精锐之兵,战力不小于计都四万兵马。若是派兵,纵然天枢将才无双,此番收编散部,手下得力部将均分布五部番地,整兵建营。目前除禁军外,太子亲兵原部,还剩下三千。即使天枢亲领对阵,无异与以卵击石,不可冒进啊~!
此外这蜃龙部的本也是削藩最大的部族。而这族长计都十分勇猛,骁勇善战,他的族长之位不是世袭而来,而是凭战功一步步爬到族长之位。年纪也相较那些老头子们年轻许多,正值壮年。那日到殿自请告老,君上本也意外,问及详细,他便示意君上密谈。我本不放心他独自在殿内,天枢也在外,这三殿下平日悠游,虽说这一个月来,政力卓著,到底还是不能跟太子夜华一拼战力。君上倒是十分淡然,遣我出殿外待候。我虽是文司,但尽忠职守终是为人臣下应恪守之道。不知他与君上说了些什么。计都那日自中殿出来,神情很是哀泣。过后几日,还遣我领他去见了七公主,我只听说过七公主的生母原是蜃龙部的公主,难道这计都和七公主还有些渊源?
前日收天枢传书,即日回天宫复命,君上还心情大好,要我拟了诏书,撤蜃龙部封藩之地,改封计都为镇天抚远大将军,进一等候,加封世袭。蜃龙部兵马留用,再多统领两部收编待整之散兵。若真如此,君上此番作为,真似改天换地。天枢内统禁军,亲军护天宫之禁内。计都臣服,外统部族兵马,以镇各藩,戍边卫土,以守天界安宁。较之先前八部族各自为政,难以诏令要好得多。只是这诏都拟好了,玺也盖好了,君上确说,先放好!还没到宣的时候。
伽昀难得见连宋回到遣云宫还如此严肃。也不敢上前打扰,只在侧侍奉,心里暗自思衬。
良久,君上才执了扇步出殿外,交待我等不需待奉,独自己踱步去了别苑的宫阁。
宫阁里静谥,也配有个小书房,视线好,远眺青丘谷地,风景如画。
伽昀待连宋出殿,便收捡未批完的简折。今日君上,不似往常,倒似了当年素素娘娘仙逝时的太子。
那罗睺奏折上书,简而概之:请君亲临天君之位,册臣女天妃之荣,恭老臣国丈之尊,臣体自不药而愈!
伽昀有些恼火,这老东西怎么这样!他家那个公主,是天族有名的老姑婆了,听说长得倒是天人之姿,就是嫁不出去。早些年,她爹就请旨想与大殿下联姻,为保真龙一族血脉纯正,天君自是不肯驳了。又上书,改二殿下。这二殿下当时正是天君属意太子人选,自然更是不肯。好像中间天君连驳两折后还是想安抚与他。提议许与三殿下为妃,想来,这公主还虚长三殿下三四万岁呢。后来,这罗睺竟嫌三殿下无所作为,不可登天君之位。此事就不了了之。还有更离谱的,据说听说二殿下不愿娶白浅上神,改夜华太子与青丘连姻之后。还上过一折给天君,神仙不介意年龄之差,要夜华太子娶了他家女儿为侧妃。若不是青丘不好惹,而与青丘连姻波折太多,天君恐怕还真许了。这天君不允,他还得瑟上了,就此不上朝了。说到拥兵自重,也就指他最不为过。至此,这老公主就一直待字闺中,也不是没人上门提亲,都被她爹赶走了,这老家伙,一心想做天君丈人,此番三殿下摄政,这老东西又旧事重提,也难怪君上郁闷。
已是子夜时分,宫阁那仙化了神兵在手,驻立窗前良久。远眺青丘谷地,注目那万家灯火渐渐入眠。案上朱笔御批的简折墨似未干,上书:本君以罗卿上表请谏之言犹应心意。君初摄大宝,万事皆待兴之。得卿之助力,自是如鹏展翅。卿之爱女,柔明懿淑,初之即议,奈何本君尚幼,不担大宝,而终良缘。蒙卿待时,本君自始未建中宫,非斯人其谁可当,所宜备举典册,以正位号,即颁礼命。
伽昀次日清晨才从宫阁回内殿换了冠服上朝会,伽昀细致,君上似整夜未合过眼。把亲书简折交与他,命伽昀亲自送往蟠龙族封地交与罗睺。
伽昀不解,君上只是淡淡应到。唯愿女子如花,止于赏兮赏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