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难走。
哪怕没走多远就会有观景台休息,宁朵也打死不肯继续了,她拢了拢敞开的羽绒服,冲着前面的空气叹气,“我真的走不动了。”
说好的十里画廊,只有八百米是货真价实的画廊。走过了岔路口好一会儿,才发现余下的路全是看不到头的石梯,走得腰酸腿软也不见一个人影,可分明又不是走错了路。
手机开着免提挂在她脖子上,里面传出清爽的男声,“你别不走了啊,我这里风景可好了,你慢慢爬,我原地等你。”
爬山对宁朵来说,永远是一种折磨。
安州城里就有座山,前有古人为其题词作赋,后有来者奉为风水宝地,可她是路过千百回也不会动往上爬的念头,更何况森林公园这种乱七八糟的硬石板路。
但也不是走不下去,每一步都能有剩余的力气,稍微站会儿就能恢复一些,却走不过七个台阶就消耗干净了,循环往复,像是永恒的折磨。
路旁终于有个正经路线牌,再也不是[请勿逗弄野猴]之类的标语,宁朵看着那些以百单位计的线路就头皮发麻,敲了下屏幕问他:“你那个地方叫什么?”
“弯杷栗树,还挺好听一名字,你呢?”
同一时间出发的两个人,怎么差距可以这么大,“宝塔峰。”一千一百米之后再走六百米,才是弯耙犁树。
那边似乎找了一会儿,才“啊”地一声,笑着说,“你腿也不短啊,怎么走得这么慢?”
腿长不也是一级级走上来,她在心里替自己委屈,“你往上走吧,我掉头坐缆车上去好了。”
劝得无用,宁朵走不动了也是没办法,还不肯让他拉着走,“那好吧,山顶等我?”
“嗯,到了再联系。”
往上爬的恐惧消失了,她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翻出围巾又散开头发,捯饬了好一会儿。
头顶有人声交错,大概是下山的人。
宁朵没歇够,趴在围栏上随手拍着风景,又点开之前的照片翻了翻,这几天雾气太重,拍出来效果都一般,没几张想留下来的。
一群热闹的游客在不远处聚拢,没多久又散了。宁朵翻出了前阵子考试的各色截图,删得欢快,好像这样就抹掉了那段为了出国、拼命保分受折磨的时光。
到这里之前在小巴车上,教授们约好了似的集体出分,抖着手查出来是她想要的分数,心里居然没什么波澜,倒是宁槿比她更高兴,捧着她的手亲了又亲。
宁朵分别告诉了父母,妈妈的回复是一个鼓掌的表情,又提醒她要注意安全,爸爸则是一如既往的,没回消息。
后来她就摇摇晃晃地睡着了,期间一直有人大着嗓门在跟司机聊天,宁朵听得真切,虽然不懂方言倒也不嫌烦,就这么一直在睡与醒的边缘,直到突然失去倚靠往下一栽,她惊醒,是宁槿探出身子喊司机停车。
办完入住,宁朵才知道宁槿就订了一间房,站门口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寒假本就是淡季,想再加一间房其实是很简单的事,宁槿给她盯得有点不自在了,忍着笑说,“里面有两张床。”
那还差不多,宁朵拿过行李箱,推着宁槿后脑勺进屋去了。她一觉睡了到天黑,醒来时宁槿在一旁,跺着脚说这几天再也不让她中午沾床。
其实她是饿了,“你吃过了?”
“怎么可能。”宁槿笑得促狭, “我听见你肚子叫了,该不是饿醒的吧?”
宁朵不甘示弱,掀开被子就往他身上爬,惊得宁槿哇哇大叫,“你干嘛!刚才还不肯跟我一间房现在就要霸王硬上弓你是不是变得太快了!”
胆子还不够大,开一间房却有两张床,人都爬他身上了还把手举得远远的,油都不见他揩一个。宁朵鉴定完毕,俯身亲了他侧脸,起身道,“等我洗一洗,出去吃饭。”
床上的人保持着那姿势躺了好久,才重重出了口气,眼骨碌一转就挺身坐起,又“诶哟”一声捂住了眼睛。
起太猛了,好晕。
宁朵收拾好了,走过去揉他的卷毛,“大导演,走不走?”
宁槿作为商学院的学生,头三年里把不务正业诠释得相当完美,凡事都喜欢掺和一脚,还被他叔叔逼着当过一年的摄影助理,作为借用团里剧院排演话剧的补偿。
也是因为那次的舞台话剧[试衣模特],得了银奖的宁槿给周围的人喊作“大导演”,风光得意了好一阵子,升到大四突然就转了性子,谁再喊这外号他跟谁急。
那一年秋天,宁朵交流期满回国。
学校里几乎没人知道宁朵,她大一军训都没参加就去了美国,和家里人气都没通一声,把她妈妈惹火了,拖了好久才肯签家长同意书。
最失望的大概还是宁槿,新生报到那几天他扔下自己院里的事情,跑去美院接人,最后却在国际交流处找到了她,听见她说,要找一个时间最长的项目。
当时办事的老师觉得奇怪,往常申请交流的都是大二大三的学生,而且是半年左右的短期项目最抢手,这小姑娘一看就是新生,却偏要选最冷门的去,这一回来,还能混得进同学圈么。
宁朵却说,“我爸爸在那边当教授,我们很久没见了。”
宁槿知道她父母分居多年,刚升起阻拦的心思又被压了下去,任由她一走两年。第一年寒假他跑去美国想和她一起过圣诞,却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她课余都在给设计师兼职做模特,那老头是个精益求精的工作狂,圣诞节是最忙的时候。
回来之后,他折腾出了那台[试装模特],讲一个双商极高的小女模,一步步打进演艺圈获封影后的故事。他自己演男一号,找了一个特不像宁朵的演女一号,理由是怕入戏太深,演员太像,他万一看上了怎么办?
至于得奖,宁槿觉得都是假的,他亲叔叔、省歌舞剧团的团长就是主评委,给他银奖大概是怕他太骄傲。
后来不知道哪个说漏了嘴的,还是让宁朵晓得了,她跑来想请宁槿去溜冰,说是赔那年圣诞爽约的礼。那天的宁朵酷酷的,一身黑色吸烟装,穿了双一黑一粉的袜子,踩着小皮鞋去宿舍找他时,羡煞了楼里一众同胞。
“…这姑娘肯定对你有意思,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睡在靠窗位置的人看外头清清楚楚,宁槿拦着没让她进来,人一走这边就打趣上了。
他摆摆手说不是,“她平时就是这样的。”大概是做模特的职业病,宁朵除了脸上有些肉,身材一直很好,不打扮才是可惜了。
这话里的熟稔太过扎耳,整间屋子的人都起了兴趣,就连死宅寝室长都停了游戏,拍拍他肩膀说,“老三,下手吧,就剩你了。”
“…不是咱院的吧,从来没见过啊。”
“…我看像混血。”
“去去去,你见过什么混血妹子…”
“…”
那天晚上宁槿仓促表白,是受了一群哥们的刺激,也着实吓到了宁朵。
宁朵的三婶不能生育,又喜欢孩子,便收养了个男孩儿,取名宁槿,只比宁朵大了不到三岁,一直当作亲生子养大。虽然和宁朵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名义上还是堂兄妹,真要在一起,那宁家的面子实在有些挂不住。
宁槿当然想到过这一层,老早就给父母打过了慢性预防针,难搞的是他四叔四婶,平时不往来的俩人,碰上宁朵的事只怕也会一致对外。
他这边忧愁着搞定家长,宁朵的思路就简单很多,她刚回国,学校里没一个熟人,因为课少,同班的人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就连寝室,缺了她也正好分出三个四人寝。宁朵正愁无人可依,宁槿又是大四老油条,由他罩着会轻松很多。
而更多的那些小心思,现在却还不能说。
于是她没怎么伤神,爽快答应了下来,宁槿满脸不信地看着她,待听完她的解释,哭笑不得,“小傻子,你不答应我也不会扔你一个人不管啊。”
“那怎么行,不能白占你便宜,”宁朵义正言辞地反驳,“我不养备胎。”
宁槿气得快笑了,“备什么胎,我是你哥!”
“不过有个小条件。”宁朵身体力行拒绝接话,撑着下巴凑到他跟前,宁槿暗自赞叹这丫头的角色转换能力,伸手就想将她揽近些。
虽然有意亲近他,但宁朵还不太习惯,下意识就躲开了,气氛将要尴尬的一瞬间,她握住了他落空的那只手,说道,“不能告诉我爸妈,好不好?”
当然好,求之不得。
于是就这么瞒了一年多,到现在宁朵妈妈还以为,她只是和这个堂哥亲一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