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之前。
路边的烧烤摊还没开始营业,只有几个人在布置着场地。负责指挥的那人接了个电话,手臂一挥又开始招呼其余人收工,白做力气活的那些人也不抱怨,反而还挺兴奋,收拾得相当利索,完事了就在那儿翘着二郎腿抽烟,等。
不多时开来了一辆面包车,只下来了一个司机,取下墨镜扫视了一圈,散在周围的人立马聚拢了上来,之前接电话那人递了根烟过去,陪着笑说:“哟,您怎么亲自来了?”
那人接过烟斜斜叼着,即刻就有人送上了火,他眯着眼吐了口浊气,眼角纹路堆积,狞笑得瘆人,“没看见那照片?给我弄到手,见者有份!”
有人“嘶”了一声,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待遇,赶忙摸出手机放大照片,又给周围的人瞅了瞅,彼此用眼神交流龌龊的心思,恨不得开始计划庆功宴的流程。
仍旧有那谨慎一些的,问出了疑惑,“可这回有个男的在,头儿,弟兄们觉得不太好办。”
被叫做老大的人嗯了声,“没什么,以前也不是没弄过,”又指了几个愣头青,安排道:“你们先清场,川子说人已经到了。”
尽管这周边都划作了夜市区,但主街的热闹传不到这里,更多的是一些本地租户开的小店。小部分不差钱的户主仍把这里作为私宅在用,黎家便是其中典型。
黎枢仝端着一方扁木盒,正小心仔细地收好,还相当不解,“几件衣服而已,为什么非要放在这里?”
“死人的衣服,总有人嫌晦气的,不如拿远些省心,”他堂伯摇着头解释道,“老人家没留下遗嘱,我也不好自作主张动他的骨灰,只能留这些给你爷爷,勉强做个衣冠冢吧。”
唉,到处都是规矩,他一口气没叹完,就听见有人敲门。黎枢仝走去前厅,打开门闩就让人劈头盖脸地问了一通,“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后头跟着出来的人上前一瞧,说话愈发的和气了,“这是我堂侄,来探亲的,小兄弟这么晚了,有事?”
“噢,黎叔你在啊,也没什么,我们扫街呢,老规矩,注意点儿别乱闯就行。”
他见到熟人便放松下来,一个没忍住,开始吹嘘起这次的货有多嫩,得手之后的福利有多大,年纪轻轻,却已近丧心病狂。
那人口里夹杂着方言,黎枢仝听得半知半解,索性专心打包好了木盒,还抱在怀里掂了掂。
因为这一趟是专程来取东西的,所以还得送这位堂伯回去,本来走主路更快,却因为刚才扫街者的嘱咐,要绕走远路。
穆旼却提议,“就走原路回去吧,那人刚走没多久,应该还不会有什么事。”
没人反对,却不知他是因为心里不安才如此说。
不可能是她,怎么可能这么巧。
黎枢仝还没回过神来,穆旼风一样就刮了出去,留下几个模糊的字音:
“报警。”
赶不及了,他看得见那个男人袖子里藏了把匕首,只再有两三步就能制住宁朵,穆旼搜遍了全身只找得到手机,扔飞镖似的甩了出去。
哐!
匕首刚刚出袖便被砸了个正着,却没能脱手,宁槿反应稍快,只一个刹那就将宁朵往外推了出去,而后手机砸落在麻石路上,破碎声传来,穆旼艰难地松了口气。
可拿匕首那人不怒反笑,趁宁槿来不及回力,轻松就锁住了他双手,冰凉刀身蛇一样贴上脖颈,他听见宁朵被捂住的尖叫,下一瞬就被逼着转过身,面对她惊惶的挣扎无能为力。
已经得手,马上就有人上来搜身,拿掉了所有能拿的东西。
罪魁祸首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窃喜,他之前不过是佯装对宁朵下手,就是要逼着宁槿先推开宁朵、再自身不保被他所擒,而他们所处的位置四周都是伪装成路人的自己人,只要宁朵落单,随便上一个人就能制住她。
本来不需要设这么麻烦的局,但是他偏就喜欢看着猎物自投罗网,添一点狩猎乐趣才更有意思。
完美,除了那个半路杀出的手机。
他偏过头看向那黝黑的岔路,又叫人过去看看,回来都报说没有人,他“嗯”了声,“不管了,留辆车给我,你们先去中塘。”
这是要自己先玩玩的意思,跟着他的人都懂,左呼右喊的走了,整条街更加冷清得吓人,他压着步子开始往后退去。
却有破空之声突的炸开,原本困着宁朵的人捂住头哀嚎着倒地,好似有人凭空出现又接着大力砸下一拳,地上那人彻底没了声音。
一墙之隔的地方,黎枢仝手机被堂伯抢走,快要急死了,“我要报警!那是我朋友!”
“枢仝你听我一句,那些人…”
“我不听!你把手机给我!”他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压低了嗓子吼道:“他有刀啊!你要看着他们死吗!”
“死不了!”堂伯两次都没拦住穆旼就够烦躁了,他咬牙切齿的,话都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他们岂止有刀,还有人有枪,根本不是我们能招惹的!”
“那就眼睁睁看着?那我还是不是人了!”
“那你想过我们一大家子人吗?!外头那些人都是认识我的!刚才也是见过你的!你这样做拖累了他们怎么办?!”
黎枢仝有点儿被吓着了,退后几步,瘫靠在墙上发懵,他堂伯见他差不多是放弃挣扎了,走上前拍拍他肩膀安慰,“你以为没人报过警吗?没人叫过屈吗?那些人可没什么好结果,而这些人出去躲躲,隔阵子又能回来做上老本行。”
这里的人都是他们的亲人,大义灭亲说得好听,真要一锅端了,那些老人孩子靠什么活下去?
“我知道了…”黎枢仝垂下头,小声说着什么,他堂伯凑近了去听,突然手腕被扭剧痛钻心,手机拿不住地朝地上摔去,黎枢仝一边说着“对不住”,一边眼疾手快地捞起手机跑掉,留扭伤手腕的男人在外头骂骂咧咧地推门。
穆旼刚解下腰带,绑住了晕死过去的人,宁朵还在企图和凶徒谈判。
“…只要你放了他,我们不会报警的!我们明天就走了,真的!”
凶徒不信,冷笑,一步步后退。
“…不然…不然你要多少钱?我给你转!”
凶徒脚下不停,思考了两秒,吐出三个字,“一个亿?”
宁朵:“…”
哪怕知道谈成的可能性不大,穆旼还是踹了踹地上死尸一样的人,口气强硬道:“换人吧。”
“好啊,”那凶徒只扫了一眼自己手下,终于笑得正常了点,下巴点了点宁朵,“用她来换。”
“不行!!!”
女人破音的尖叫引得在场三个人同时转头,宁槿不敢动,斜着眼往旁边瞟,只看见一个矮矮的头顶,唐馨撑着膝盖在艰难的喘气,手上还提着双高跟鞋,头也不抬地朝着宁朵的方向挥舞手臂,“走,带她走!”
“我不…”
“宁朵是吧?”她还在喘,歪着脖子看过去,“他不会有事,我保证完完整整给你送回去,但是现在你赶紧走。”
宁朵两边瞧了瞧,警惕仍在,“我为什么要信你?”
唐馨突然站直了,叉起腰朝着空气尖叫,“唐译川你给我滚出来!”
场面越来越热闹,本来缩在角落的梁希也跑去了宁朵身边,不停地道歉,弄得宁朵一头雾水。还有不知道从哪条缝里钻出来的黎枢仝,拽过穆旼说:“警察应该快来了,我们要不要先…”
轮胎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面包车敞着车门,一溜烟开远了,一起消失的还有宁槿和唐译川。
“…撤。”
几分钟之后警笛声包围了这一片区域,却没搜到任何同伙,最后只带走了那个被打晕的小喽啰。
无力阻止唐馨瞎掺和的唐译川提前知道了有人报警,干脆从另一边摸上了那辆面包车,带刀的凶徒趁着对面嚷成一锅粥的混乱,在唐译川踩下油门前一秒强行把宁槿押上了车,扬长而去。
宁朵快疯了,慌忙抓住唐馨这棵救命草,可唐馨一直在打电话,什么都不肯说。
她这才想起车牌,可追过去的穆旼却说那辆车没有挂车牌,只能找警察调监控再查。
在场的人都要去警局做笔录,宁朵是受害者之一,询问时间便格外的长,离开房间后她一愣,见到来人不知道是悲是喜。
“三叔…”
安州离这里这不算远,他能赶来,大概是警察局通知了家属。
宁文砾见到她除了有些沉默没有别的异样,放下心来,递给她一部手机,“没事就好,先给你妈妈报个平安吧。”
她嘴张了张,想问宁槿怎么样了、找到了没有、有没有受伤,全都被宁文砾打断了,“事情我都听穆旼说了,你去收拾一下,跟他们去酒店住一晚,明早就回家去。”
“那槿哥哥…”
他弯下腰,额头眼角堆起了皱纹,莫名给她一种山巍般的稳重和安心,“我会带他回去的,不用担心。”
这是他亲爸爸,当然不会不管他了,反倒是自己一直跟个花瓶似的。宁朵眼睛一酸,开始一股脑儿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不停地道歉,说都是她非要找吹糖人的店才摊上这样的事云云。
今晚的事是个套,宁文砾知道他们是被贼惦记上了,并不关宁朵什么事,她有些自责也是情理之中。
送走了红着眼睛的宁朵,宁文砾疲惫地叹了口气,转身熟门熟路地进了一间办公室,“咔嗒”一声锁上门,没好气地问:“怎么样,折了几根骨头?”
沙发上正反手给自己擦药的人头也没抬,“托您的福,就是点皮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