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先考虑一下,不用这么快回复我。”
宋初夏面无表情地听着傅明昱的话,很诚恳。莫名的别扭感占据了心房,若不是单方面认识他多年,见惯了他的不良作风,初夏还真要被他此时这副认真的模样给感动了。
冬天已经悄无声息地到来,微寒的风从湖面上吹过来。初夏觉得有点冷,轻轻的扯了扯围巾,遮住了嘴唇。
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宋初夏能感受到男孩身上平常没有的严肃气质,他的眼睛里闪耀着星光,紧紧地盯着自己,似乎在等一个正式的答复。
初夏的眼皮垂了下来,不愿看对面的人,只盯着自己的棉麻围巾看。她倒不是想把围巾看出个洞来,只是觉得这样才能让自己心静下来,不用忍受这种压抑的气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默的人儿开口了。
“不用考虑了,再见。”
初夏说着就转身,把背影留给了身后的人。
“你也快点回去吧,这里很冷。”初夏临走时还想说点什么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用力的摇了摇头,沉默着往阒静的小径上走去。
刚进宿舍门,傅明月就一脸兴奋,拉着初夏的手问道:“怎么样?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嫂子了?”
宋初夏满脸黑线,理了理头发,翻了个白眼:“没有,你想多了。”
初夏觉得这个世界很奇妙,就比如说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和傅明昱的双胞胎妹妹傅明月成了室友。
“为什么?我哥那么好。”明月平时一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自持模样,面对熟人却俨然成了邻家小妹妹,亲昵而让人不忍拒绝。
“不为什么。”初夏叹了口气,“他也许真的挺好的,但爱情嘛,终究还是要看两人合不合适,不能强求。”
初夏尽量把话说得委婉,小心安抚着好友。
“好啦,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明月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深知初夏的脾性,“我就是好奇,毕竟我们都大二了,过完年就是大三的学生了,又不是高中生,谈个恋爱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初夏不以为意,转了转眼珠,小声地说道:“谈恋爱当然不是难事,只是要跟喜欢的人才可以。”
“你是说你不喜欢我哥?好歹他也是一枚根正苗红的帅哥,高中时喜欢他的女生多了去了,现在也不差,怎么到你这里就什么也不是了?”傅明月还没有放弃要把自家哥哥推销出去的念头,不遗余力地讲着傅明昱的好话。
宋初夏听着傅明月的话,笑了笑,不置可否。
“得了吧,任你说出朵花来,不是对的人就应该错过。”
听到这句话,初夏对着丁雅意默契地一笑。两人从初中开始就有书信来往,是名副其实的笔友。巧的是,两人一起来了a大中文系,还成了室友。
丁雅意打断了自言自语了的傅明月:“你这么夸你哥,不觉得有种王婆卖瓜的意味吗?”
“我说的是事实好吧,我哥不优秀吗?”
“哪能啊,整个a大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优秀的人了,所以这样优秀的人怎么能终结在我们家初夏手里呢?他值得更好的。”雅意不想争辩,只能顺着明月的意思说下去。
“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们家初夏不好吗?”明月抚了抚额,突然恍然大悟:“初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哥,有自卑心理。”
初夏听了头大,挺起身子辩解道:“哪能啊,只是像我这种没有什么追求的人,当然是要过低调简单的生活的,你哥这样的高岭之花实在不是我的理想对象。”
说完心虚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雅意,雅意也用眼神回复“我就静静地看着你瞎扯”。
“初夏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虽然我哥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了点,但对待感情肯定是认真的,真的不用在考虑一下吗?”明月不死心地问道。
初夏看着一脸无辜的明月,重重的摇了摇头。
“得了吧,你们就是不知道我哥的好,以后有你们后悔的呢。”明月突然起身。看着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初夏和雅意同时大笑。
真累啊!初夏心里叹了口气,顺势躺在床上,眼睛张合了数次,最后重重的闭上。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真的很好,长相好,成绩好,人缘好,性格好,他什么都好。
我知道的啊,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的啊。
那是很久远的时光了呢。
初夏想着,如果不是因为太过久远,那些在心底的黑暗处慢慢滋生的情愫早已被时光掩埋在最深处,或许自己还真的无法应对自如像今天这样的场景。
宋初夏认识钟亦寒是在高二的时候,彼时年少,兴趣相同,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总是简单而复杂。
她们会因为喜欢同一本书而彻夜漫聊,也可以因为喜欢同一部电影而相谈甚欢,初夏和亦寒的友谊大概就是这么简单地建立起来的。
亦寒古灵精怪,总是笑嘻嘻地跟初夏聊着学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理科学霸和那个毫无特点的女生在一起了,有个叫傅明昱的男生成绩又好长得又帅还打得一手好篮球……
对于这些,初夏总是表现得兴致寡淡。
“你喜欢那个男生啊,那就去追呗,又没人拦你。”
听了亦寒不止一次提起过那个叫程明昱的男生,初夏总算是听出了门道。一句话就让亦寒闭了嘴,脸上尽是红晕。
“你真的觉得我应该去追他吗?可是他真的很优秀,我会不会被拒绝?”亦寒问得既欢喜又忐忑。
初夏看着一脸娇羞作态的亦寒,宽慰道:“你好歹要对自己有点信心,看看你自己,留着黑长直,当之无愧的背影杀手,小提琴弹得那么好,要气质有气质,要才华有才华,即便是流川枫也是要倾倒在你的人格魅力下的。”
“不要这样说嘛,人家好羞涩的。”亦寒的小女儿作态展露无遗,“不过流川枫是谁啊?”
“这不是重点,关键是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喜欢他就要去告白啊!”
初夏年纪轻轻,有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本事,但她没有料到亦寒速度如此之快。快,真的很快。
第二天,亦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出现在初夏面前时,初夏忍不住开口问道:“说吧,什么事?找我抄数学作业也没见你这么扭捏过。”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我就是想跟你说以后大概都不能一起走了,我以后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初夏大跌眼镜,“你的意思是说,你和那个叫傅什么的在一起了?”
“傅明昱啦,就是这样子,你会不会生气啊?”
初夏快速地消化了这个消息,笑靥如画地对亦寒说道:“怎么会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祝你生活愉快,恋爱幸福!”
初夏最近心情有些糟糕,也许是十月份令人咋舌的天气,也许是因为感冒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自己把单车钥匙弄丢了的缘故。
虽然说可以坐公交车上下学,但不能把自行车拿回家让她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心里有一处没落实。这种折磨人的感觉让初夏彻底失控,请了晚自习的假,急匆匆地赶到单车棚,甚至做好了把锁砸掉的准备。
跟看单车棚的大爷说明了情况,热心的大爷抄起一块砖就往u型锁上砸了过去,初夏戴着口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听到这声巨响,眼里顿时流露出钦佩的目光,想不到大爷行事居然如此简单粗暴。
“这是在做什么?”
初夏看着一群穿着篮球队服的男生走了过来,一个个血气方刚的,不由得吓了一跳。
“砸锁。”大爷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其中一个男生的问题。
初夏看着表现得一脸好奇的男生,明明是一副运动健将的装束,皮肤却出奇的白皙,让初夏生出好感来。
“这谁这么蠢啊,居然把车锁住了。”
初夏一听这话,先前的好感顿时全无,气愤的回答道:“你才蠢嘞,我只是不小心把钥匙弄丢了。”
听到女生的回话,在场的男生都笑了,站在旁边的一个男生打趣道:“傅明昱,叫你口不择言,现在直接撞枪口上了吧。”
被唤作傅明昱的男生耳根发红,装作没听到似的蹲下身来打量挂在轮胎上的u型锁,从大爷手里接过砖块,对着锁芯的位置一记猛砸,已经被大爷砸的有点起色的锁被砸成了两段。
男生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初夏想着这样一双手拿笔写字的时候一定很赏心悦目,不过,她还没有机会看到这番光景,这双手就已经替自己砸了一把锁。
“好了。”程明昱拍了拍手,径直走到前面去取自己的单车去了,原本围在一起的男生也都散开了。
初夏一时反应不过来,理了理被口罩缠住的头发,只感觉缠着自己好几天的心病总算得到了根治。再回头看那群男生,早就不见了身影。
“跑得这么快,我连说句谢谢的机会都没有呢。”
扶着自行车慢慢地走着,冷风灌进脖子,女生的动作有些迟缓,轮胎与小石子摩擦的声音听了有些刺耳。眼神恍恍惚惚,自行车也有气无力的停了下来。
“是他。”初夏恍然大悟,随即又被自己迟钝的神经给逗笑了。
往后的岁月里,女孩反省过自己为什么会记住这个素不相识的男生,也气愤过自己沉迷美色,误了终身。但在那个微冷的初秋季节里,两人最初的交集不过是热心的男孩子帮了手足无措的女生一个不大不小的忙,无关其他,仅此而已。
傅明昱来到宿舍的时候,初夏正在书架上找书,手指从一排书上码过去,眼神专注。
“哥,帮我把东西放桌子上吧。”傅明月正指挥着傅明昱。
傅明昱手里明月从超市里采购回来的一大袋东西还不忘跟初夏打招呼:“嘿,宋初夏。”
初夏想,果然还是个大男孩,不管平常有多么得潇洒自在,看到拒绝了自己的女生还是会表现不自在。
“好啦,就这样放着吧。”明月拍了拍手,然后提议道,“初夏,一起去食堂吧。”
初夏还保持着找书的姿势,头都没抬一下,说道:“好吧。”
不是不知道自己被注视着,也不是不明白这种尴尬的场景,只是,打破僵局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把好不容易找出来的《情人》放到书桌上,拿了钥匙,对着明月说道:“走吧。”
“初夏你知道吗?你已经在计算机系成名了。”明月坐在餐桌旁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
初夏觉得诧异,不解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明月用余光扫了一眼明昱,揶揄道,“因为你拒绝了计算机系高材生的追求了呗。”
初夏听到这话,摇头笑了笑,不再说话。她一直是个嘴笨的人,不知道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
“去去去,别没事就拿这事来消遣我。”一脸不正经地打断妹妹的八卦,笑得一脸无害,任谁都不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这才是傅明昱,初夏心想。
即便是处在这种尴尬的时候,他也有本事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明亮璀璨的笑容只让人觉得耀眼,就像那时的三月日光。
初夏喜欢这样的春天,校园里的桃花开得鲜艳,种在教学楼旁的香樟树青翠欲滴,回暖的季节里不用担心骑自行车的时候双手会被冷风刮伤。
三月份,有桃花,有暖风,也有篮球赛。
初夏作为一个运动白痴,要她安安份份的坐在观众席上看一群人为了一个球而拼死拼活实在是太难了。决赛是本校篮球队和市里另外一所颇有名气的中学角逐冠军的时刻,初夏对这种事情没有好感,所以当那天要值日的同学急着要去体育馆时,她毫不犹豫地就接过了同学手里的黑板刷。
等着她磨磨蹭蹭地打扫完卫生,又从单车棚把单车推出来的时候,篮球赛已经结束了。
初夏推着自行车走在出校门的路上,想着晚餐要去家里附近的面馆吃牛肉拉面,因为学校旁边那家面馆的牛肉拉面里的牛肉实在是太少了,完全满足不了她最近膨胀起来的对肉类食品的需求欲望。
也正是因为想吃牛肉的心思太过强烈,以致于都没有发现后面踩着滑板呼啸而来的陆离,初夏知道陆离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撞到自己,故意让自己连人带车摔到地上去。
初夏回过神来的时候,陆离已经熟门熟路地把滑板停在了离自行车一米的距离,反过身来看着狼狈不堪的初夏,笑得嚣张跋扈。
初夏缓缓起身,把自行车扶好,挺起身板两手叉腰准备破口大骂,却有人比她先出声了。
“陆离,输了篮球赛就可以这样发泄情绪吗?”
初夏听着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想回头确认一下。没等她回过头去,男生的声音又继续传了过来。
“贺逸,给你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去给人家姑娘讨个公道去。”玩世不恭的语调。
英雄救美?谁是英雄?
初夏没有再转过身去看后面不远处的傅明昱,怔怔地想着这个问题,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名叫贺逸的男生已经做出了一副要与陆离据理力争的架势,初夏见陆离想跑,知道他是玩心大起,但谁规定她不能也有点玩心呢?
麻利地从走到身旁的贺逸手中抢过篮球,往准备溜之大吉的陆离猛地一砸。
砰--
啊--
呃什么时候准头这么好了?
贺逸没有想到眼前瘦弱的姑娘居然如此凶猛,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初夏看着旁边瞪着一双大眼的男生,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高大,一看就知道运动型的少年。
贺逸大概早已忘记两人之前在单车棚里是见过的,毕竟当时初夏用口罩把脸包的严严实实的,但初夏记得他揶揄傅明昱的话,自然也就记住了他的长相。点了点头,微笑致意,初夏骑着自行车来到了被砸的眼冒金星的陆离面前,带着明显的笑意,问道:“还好吗?”
“宋初夏你这个野蛮又有心机的女人,你被篮球砸后脑勺试试,看看你还好吗。”陆离疼的龇牙咧嘴,边揉着后脑勺边叫嚷道,“宋初夏,我们绝交。”
初夏借着余光扫到已经从另一条路走的傅明昱的背影,还有并排走在一起的钟亦寒,心里明了,却又涌出了止不住的苦涩。
“绝交就绝交。”初夏不再理会陆离,蹬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还站在原地的贺逸这才知道原来两人是认识的,干笑了几声,迈着长腿过去把被初夏扔的老远的篮球捡了起来。
紫色的三色堇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少女的心事细细麻麻,谁也猜不透。
如果说第一次没有记住我是因为我没有给你看清楚我的面容的机会,第二次没有记住我是因为我只给了你一个背影,那么第三次呢?后来呢?后来的许多许多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