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了腊月后,皇宫内的年味一天比一天浓。以前曾听兄长长泰说民间的春节热闹非凡,到处都张灯结彩,敲锣舞狮,还有猜灯谜会。但长年深闺的芳仪从来不曾看过,每年春节都是守在家中与家中长辈守岁团年,向家中长辈拜年收到沉甸甸的红包也是开怀之事。
而今年是芳仪在紫禁城内过得第一个春节。可是接下来,身为皇后的芳仪变得越来越忙。忙得已经忘记了考究那晚酒醉后到底是如何回到床榻上,自己又有没有失态说错什么话。说来奇怪,只要问起那晚的事情,坤宁宫内的人都急急地逃开,似乎会触犯霉头一样。
日子一忙起来,倒也把那事情抛诸脑后了。康熙多数留在坤宁宫,而其余的时间都会到其他宫中去留宿,真真做到了雨露均沾。但无论是上半夜宿在哪个宫殿,下半夜总有个温暖的身躯准时地在坤宁宫的被窝报到。康熙对此没有解释,芳仪也不追问半句。似乎变成了二人之间的默契。
六宫尚算祥和,偶有争风吃醋小家子气的事,也都没有惊动到慈宁宫中去。嫔妃每日都到坤宁宫中请安,有时芳仪疲于此事也就说了两三句训诫或嘱咐的话就打发她们回去,偶有三两次让香堇谎称身体不适而取消晨会。
最让芳仪感到意外的是静嫔,她与刚入宫的时候变化了不小,收敛了张扬的娇媚,衣着也越发清素,话语也变得越发的少。芳仪想前朝紧张,她既是遏必隆的女儿,又是鳌拜的义女,她的处境在后宫明眼光鲜,实则尴尬,也许是因此造成了她的变化也不可而知。
反正这样的变化带来后宫的安静,对芳仪来说也是件省心的好事,也就没有往深处去想了。
有时候康熙在乾清宫处理政务,也会打发梁公公宣她过去,有时候会就一些朝廷上的事情而询问芳仪的想法和建议,有时候什么事情也没有,甚至二人没有说上一句话。
芳仪从他的书架上挑选自己喜欢的书坐在一旁自顾自地看着,偶然抬首看他挥动手中的朱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认真的俊脸,待他不经意地抬首,二人相视而笑。
鳌拜的专权似乎越来越严峻,但眼前的少年有非常人的耐性。多番事情处事鲁莽,经常流连在各宫之间,也时常与皇后绕床弄青梅。朝廷中流言四起,皆道当今天子好嬉,难担起江山社稷之重任。
可是芳仪十分清楚,他只是在麻痹敌人的意志,让敌人以为他少不更事,成不了气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只是等待一个时机。
接下来,过腊八节,吃腊八粥。在腊八节那天,众喇嘛早皇宫西北角的中正殿内设一个小金殿唪经,然后由□□喇嘛给康熙拂拭衣冠,去除不详,送走旧岁。
到了腊月二十三这一天,在坤宁宫中煮祭肉的大灶前祭灶神。康熙和芳仪以大清帝后身份亲自到灶神前拈香行礼。
腊月二十四,需在乾清宫左右的丹陛上安设两座万寿灯,丹陛下面左右安设两座天灯,二十四以后,皇帝出宫或入宫前,每过一个门,内侍太监就得放一枚炮竹。
腊月二十六,宫内开始在各处楹柱和门户上张贴春联、挂门神、张挂宫训图。坤宁宫为燕姞梦兰图;承乾宫为徐妃直谏图;钟粹宫为许后奉案图;延禧宫为曹后重农图;永和宫为樊姬谏猎图;景阳宫为马后练衣图;永寿宫为班姬辞辇图;翊坤宫为昭容评诗图;储秀宫为西陵教蚕图;启祥宫为姜后脱簪图;长春宫为太姒诲子图;咸福宫为婕妤当熊图。此举用意为清代宫廷训诫六宫遵守妇道、恪守三纲五常。(此处摘录史记)
直到元旦这天,道了新喜,递了如意,赐了荷包,带着后宫诸妃嫔到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皆事才算尘埃落定,芳仪忙得不可开交外,还是能感受到皇宫内一年之初的喜庆热闹。
如果说第一年的春节芳仪是在不知所措地走过来的,那么第二年的春节她已经可以得心应手。而这年因为康熙亲政,又变得格外的不同。连带着芳仪也遵从老祖宗的懿旨开始学着打理后宫繁琐的事务。由于国库紧张,芳仪以身作则,节省宫中开支,一切从简,此举深得老祖宗认同。
康熙五年。
专权的鳌拜和虽年少但精心图治的康熙之间日益渐长的问题越发尖锐,朝政大权几乎被鳌拜操控着,甚至自作主张把朝廷官员呈送的奏折私自批阅。打出了“率祖制、复旧章“的旗号,对西方先进科学采取排斥的方针,更因清朝大臣苏纳海不攀附鳌拜,遭到鳌拜的记恨,利用圈换土地一事将其绞死令康熙大为震怒。
除此之外,一系列的重大问题都威胁着清王朝的统治权,时年十四岁的康熙终于毅然作出了亲政的决定,迈出了铲除鳌拜的第一步。
康熙六年六月,康熙亲政第二年,从宫外传来坤宁宫中的加急家书让芳仪从安逸的日子扯下了哀痛的深渊。年老的祖父索尼等不到芳仪着上一身素白尽最后的孝道已长埋黄土下…
伤心欲绝的芳仪夜夜垂泪,坤宁宫的宫门也谢绝了其他嫔妃前来的探访。每夜,康熙都紧紧地拥着芳仪入睡,只为她驱赶连连的噩梦。没几天,芳仪终于病倒了过去,就像再度经历一次痛失双亲的哀痛,往事历历在目。
太医院的御医天刚亮就神色匆匆地赶到坤宁宫诊脉一次,黄昏前又来诊脉一次,一天三次的汤药一滴不落地被康熙亲自喂入了芳仪的口中。
康熙见芳仪神魂唏嘘,对太医院一众太医发怒,天子发怒,群臣与宫中侍奉的上下无不惊恐万分。只见床上苍白的素颜转侧,隔着床帏唤出声音:“玄烨,我的病与他们无干。心病还须心药医。”
康熙急急走向床沿,手执着那双曾指着他声声指骂的手,此时柔软无力:“芳儿,振作起来。你还有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芳仪扯起一抹苍白的笑容:“会好的。我只是暂时淡忘不了心底那抹痛而已。”
隔日清晨,坤宁宫的庭院响起了不少的动静,芳仪唤了香堇进殿问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香堇扶起芳仪回道:“皇上吩咐了宫中花匠把宫里所有的紫藤花树移植到了坤宁宫中,并在庭院内架起了一个足可容纳二人的花架。”
六月天,芳仪虚弱得仍需披着披肩在香堇撑扶下走到宫门前,扶着宫门看着满园的紫藤花海,为了她,他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心思。自己倒是这样容易倒下,如何还是当初铁血铮铮说要扶持他铲除鳌拜的赫舍里芳仪。
她不能辜负祖父的嘱咐,不能辜负皇祖母的寄托,更不能辜负了玄烨的一片情深…那天之后,芳仪从哀思里走了出来,身子也开始慢慢地好转起来。康熙看见好转的芳仪,欢喜得在紫藤花下抱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
康熙六年注定是多事之秋,六月刚过,七月之初,辅政大臣之一的苏克萨哈由于鳌拜的威胁而请求退出政界,“往守先皇帝陵寝”,被鳌拜定为不满康熙帝亲政的大罪,处死籍没。那日乾清宫内,康熙踢翻了满御岸的奏折和笔砚,连带御岸都被踢得断开了两半。
梁公公匆匆从乾清宫赶往坤宁宫搬来救兵,唯有芳仪此时才能靠近康熙半分。芳仪赶至乾清宫时,只见康熙双手交在背后,抬首专注地看着“正大光明”的匾额,地上一片狼藉,端砚的墨汁溅得宫殿的奢华厚实的地毯斑斑点点。
听见走近的足声,康熙没有转过身来,放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康熙低沉地对着身后的芳仪说:“朕不是个好皇帝,面对奸臣专权,陷害一个又一个的忠良,朕只能无力地看着而不能动弹。皇阿玛,或是错选了我为皇帝。”
芳仪轻轻靠近康熙从身后环抱着这时高处不胜寒的身躯:“我相信玄烨定能铲除奸臣,成为大清朝的一代明君。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何况,鳌拜命不久矣。我的玄烨,必然可以做到。”
康熙听见这样的话后身体明显的颤动了一下:“你当真相信我能做到么?芳儿。”
芳仪没有再说话,而是肯定地在他背后重重地点头。紧紧地抱着那个孤独的身体。那夜乾清宫西暖阁内二人真真正正地拥有了彼此,直到快要天亮,才依偎相拥着睡去。
第二天早朝,康熙加封了鳌拜为一等公,并加太师,其家族一干人等皆得以加官晋爵。就连后宫的静嫔钮钴禄氏也被加封为正二品静妃。鳌拜从此真真正正地把持了议政王大臣会议和六部的实权,任意行使康熙皇帝的权威。
同年,康熙加封芳仪的父亲葛布嘞为内侍领大臣,提拔叔父索额图为御前侍卫,并暗暗建立自己的党羽和亲信。
芳仪站在紫禁城的角楼上,看黄昏日落,夕阳映照下的紫禁城祥和静寂。只是,芳仪知道,这只不过是暴风雨来前的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