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似乎永远不会有长夜,在凡人眼里,天空有一片银河,在星星的跟前,万家灯火,早已是一星海。
每天晚上十九点五十三分四秒到二十一点三分二十五秒,游悦都会到山上跑步。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无才还无能,不过我长寿啊。
一般情况下,慢跑至二十点四十分左右游悦就会有意识地停下来,此时衣服已经湿透了一大半,夕阳隐去了最后一点光辉,感觉空气也变得流通起来。游悦摘下耳机,随手挂在脖子上,开始慢走。
老王都回家了,她呢?回哪个家呢?
她不知道。
她的阿爸,很早就离开了家,好像是生意失败,外出闯荡去了,却再也没有回来过。留下一个模糊的老旧照片,连她自己都认不出了。
后来再大些,她的妈妈终究改嫁,不过她并没有不开心,妈妈可以找到幸福,她由衷祝福,只不过,她已经到了知晓那不是亲爸爸的年纪。
佟姨刚嫁给张叔的时候,张叔的生意还在起步阶段,后来发展到国外。阿悦16岁的时候,佟姨想带阿悦一起走的,阿悦却拒绝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佟姨一直忙于生意,很久没有管过阿悦了。
阿悦笑着送别了母亲,她只是不想打扰母亲的幸福生活。
有时候她很彷徨,感觉自己就像是水面上绿色的浮萍,有根无依。
这个世界,总是给人一种虚拟的假象。
就好比,你人生境遇不好,你就一定要比别人多刻苦,在外人面前要表现地多聪明。
不过说起来,游悦倒也有一种子承父业的意味儿,好像他的爷爷在改革开放初期就到最老一批的工厂里当过几年的学徒,而她的爸爸在学校里念了几年书,据说念的也是机械专业,又到工厂里混了几年,这些都是以前爷爷给她讲的,不过这个事到她这儿,也有点儿讽刺的意味,毕竟她是完全不喜欢这个东西的。
她有时候也会像男生们一样趴在桌上睡觉,吊儿郎当的。大学里的学识如果是十分,到她头脑里的就剩了三分。
游悦说,她以后结婚一定要找那种比自己大三至十岁的,只不过想被多照顾罢了。至于谈恋爱,在她眼里,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与其浪费感情,还不如多赚钱倒来得痛快。
有时候她可能会觉得前途一片迷茫,人生就好像长在沼泽地,不必回头,因为,一步一个坑。
不过她懂,明天,从早上九点十四分至九点五十二分,七月份的太阳会从东边升起,脱离老槐树发梢的最后一片叶子的时候,会有一只雀鸟飞出来,到时候,会掠掉三、四片树叶,其中,只有一片是黄色的。
每天的九点四十五分,来了热水才过五分钟,这个时候的热水的温度刚刚好。独自在宿舍冲个澡,浑身冒着热气,湿发散落在肩头,还是要用吹风把发根吹干……然后一切收拾完毕,差不多十点半,头顶上的风扇像要掉下来似得一直呼啦呼啦响。
那天的半夜,突然电话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喂,”她顿了顿,叫了句“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小悦,我今天接到有一个老邻居的电话,说你爷爷快要不行了,说想要见见你,你爷爷一直一个人住在山里,要不是老邻居上山……”
声音传到游悦耳朵里,越来越小,“小悦,喂?你还在听吗?喂……”
第二天,还很早很早,她独自一人坐上当天最早的一趟班车回了老家,那个美丽的小渔村。
那个养育了她的故乡的山水,她最敬爱的爷爷,她的灵魂归宿,她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老家了。
老家的房子,位于山中,早先都没有这么结实,是她母亲后来让人翻新过的。朱红色的木漆,镂空的栏杆,除了有些陈旧,还是几年前的那个古朴而美丽的小庄园。
推开房门,屋里的视线有些暗,角落里一个佝偻的老人已经蜷缩成一团,或许是感应到亲人已经来了,他微微翻了一下身子,才能让人感觉到这里原来还有一个人。
游悦站在门口,泪水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她慢慢走到爷爷床边,苍老的脸,七零八落的胡须,眼窝深深陷了进去,额头上的皱纹像条条棕色的沟壑,几年不见,她没想到爷爷居然老的这么快,眼前的老人,已经无法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她看到爷爷的那双手,瘦的只有一层老树皮,记得小时候每一年的暑假,妈妈因为工作都会把她送到了爷爷家里。
太小的时候已经记不起家长什么样子,等大些在回去的时候,才记得东边的半山腰上有一栋老房子,而爷爷就住里边。
那时候,钱是一个很稀罕的东西,爷爷为了可以给她买根冰棍,会很早很早上山,在山里用两只手刨一种长在土里的中药,至于叫什么她记不清楚了,一种很小很小的中药,在地面上只冒出一两片绿叶,卖的时候是晒干卖的。
不过她记得当时爷爷抱着她去市场的时候,隐约记得,那东西的市价,两三块钱一斤。然后可以买好几天的那种两毛钱的自制冰棍儿,却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一般爷爷不带她上山,因为他一般都是正中午才会回来。她抬头看着爷爷,那时候的爷爷,感觉很高很高的样子。豆大的汗水划过他的额头,就如同现在泪水从她的脸庞滑落一样。
爷爷说,那时他最开心的日子。
她轻轻地摸着那双苍老的手,眼泪落到了手上,老人睁开厚重的双眼,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悦儿,你来了,”然后喘着大口大口的粗气。
游悦用衣袖擦干眼泪,“爷爷,是我呢,你的小悦儿,回来看你了。”
“爷爷以为……在也看不到悦儿了,爷爷就要走了,最放心,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悦儿。”
“爷爷,怎么会,爷爷,你说过,以后要看到小悦儿嫁人,小悦儿现在有钱了,悦儿带你去看大医生,爷爷,悦儿现在可以挣钱了,真的。”她紧紧拉这爷爷干枯的手,泪水,再也忍不住了。
“悦儿,过来一些,爷爷还有一件事以前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在屋子的后面有一棵大槐树,就是你小时候爷爷常常带你玩的那里,槐树下面有一块大石头,爷爷在里面放了……放了一个盒子,是……是一块玉佩,是游家祖上传下来的,玉佩还有另一半,以前给了你爸爸,现在,爷爷把它交给你,爷爷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藏在了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咳咳……”
“爷爷,我不要什么玉佩,我只要你好起来。”
“还有,你妈妈每个月寄给我的钱我都存着,养老金每个月虽然不多,我也没有用,都在你后面的最后一个柜子里,钥匙……钥匙在我的枕头地下,爷爷老了,要那么多钱没用,你小时候就常说,咳咳,说你想自己去看看世界,爷爷都给你存着,女孩子一个人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要是不习惯就记得回来……”
“爷爷,你别说话了,悦儿不看世界了,悦儿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老人的声音愈来愈虚弱,“别……别恨你阿爸,他……他也是为了这个家……”
“爷爷,”游悦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亲眼看着老人闭上了双眼,“爷爷,爷爷,悦儿错了,悦儿不应该这么晚来看你,爷爷,你起来啊,我们去大医院,大医院就可以治好你,爷爷,悦儿不出国了,悦儿要陪着你,悦儿错了,悦儿已经可以自己挣钱了,你起来啊……”
游悦惊慌的拿起手机,却因为在山里接收不到信号,扔掉了手机抱着老人痛哭,泪水又一次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