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千扇上山扫茅厕,又有人陆陆续续返回书院,寂寥的绝峰山终于恢复了些许人烟。
东方院长依旧不在,慕情兮要去藏书阁读书,千扇没看到慕轻寒,慕情兮说估计回慕家了。
不知怎的,千扇有点心神不宁。
随着时间推移,这股心神不宁的感觉愈发强烈。千扇匆忙扫了茅厕,连澡也来不及洗,捡些衣服就下山了。
她改回了原有的眉形,翠仙居的小二笑得勉强:“姑娘,你这么早就回来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千扇摇了摇头,直接上了楼。
不一会儿,千扇急急赶下楼,步履之快让小二担心千扇会摔倒。千扇拧眉问:“昨日和我一起的姑娘,今日你可有看到她出门?”
小二对谢浅瓶的印象深刻,此时非常确定道:“我今日没见过那位姑娘。”
千扇着急地拍脑门,原地转圈圈,碎碎念道:“让她别乱跑她还能去哪儿呢。”
她甚至将翠仙居掀了个底朝天,连柴房茅厕都没放过,可恁是搞不懂谢浅瓶是怎么不见的。
翠仙居的客人被千扇吓跑一半,小二好脾气问道:“那位姑娘不见了?”印象中是个柔弱异常的姑娘,如果不见了恐怕会被欺负吧,“姑娘,可要我报官?”
如果和慕家有关,恐怕报官也没用,千扇现在毫无头绪,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也好,就让小二去了。
她现在还能做什么呢?口口声声让谢浅瓶跟着她,结果还是她把人弄丢了,让她如何面对书院同窗如何面对谢家人?
万一是慕轻寒……千扇想起来,往绝峰山飞奔而去。
对!还有慕情兮!
藏书阁静谧安详,古老的书卷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一双柔若无骨的手高高举起,想够着最顶上的书籍。
“那是两百年前的□□,已经许久没人翻阅了。”
慕情兮颔首道:“陈先生。”
陈先生自阴影中走出来,虬髯上印着一点余晖,向来温和的眼里流淌出缅怀之意。他伸手轻而易举地拿下那本书,书名《东风颂》,扉页退了色,书角处还有折痕。
他将书递给慕情兮,道:“我知你聪慧隐忍,可有些东西碰不得,我想你知道。”
慕情兮仿佛被窥破了心事般,稳了稳心神,才敛眉接过。
陈先生深深看了慕情兮一眼,走了。
慕情兮将《东风颂》抱在胸前,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悲伤。
陈先生,他知道她想做的事么?
藏书阁的门被撞开,混乱的脚步声往这个方向过来。慕情兮将慌忙将《东风颂》收好,千扇跑上来,扬起了一室的灰尘。
千扇弯腰喘气:“你哥,慕轻寒,究竟在哪?”
慕情兮不解:“他不是回去……”见千扇脸色难看,慕情兮的脸也白了:“发生什么事了?”
“谢浅瓶不见了,就在永安镇!”
慕情兮的手心死死掐着帕子,喃喃:“你说我哥他……难道……他真要这样做?”慕情兮突然激动:“他疯了!”
千扇:“谢浅瓶的失踪我不完全确定和你哥有关,但你哥有嫌疑,我希望你能想想办法确定你哥的行踪。”
慕情兮却道:“是他,今日他离开时便对我说,\'很快就结束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转眼谢浅瓶就不见了,分明是被我哥他绑了去!”
千扇一脸肃穆,道:“慕情兮,你们慕家和谢浅瓶有什么矛盾我本不该插手,可她一个小姑娘,没有谢家人罩着能对你们做什么呢?我就多管闲事奉劝一句吧,你和慕轻寒想做的事无人能管,只是注意些分寸,免得闹出了事弄得中州大陆人尽皆知。”
慕情兮垂头,神情灰败。
千扇在等。
半晌,慕情兮摇了摇头,“现在有点晚了,我带你去,谢浅瓶可能在那儿。”
冬日的夜幕很快降临,千扇跟着慕情兮下山去了永安镇。
千扇接近院子,就听到里面压抑的哭声,脸色大变,门都不敲直接冲过几扇门闯进最里的厢房。
谢浅瓶衣不蔽体,缩在最黑暗的角落里,若不是哭声,很容易忽略那团影子。
千扇眼睛一酸,脱下外袍罩在谢浅瓶身上,谢浅瓶的身子颤了颤,往后躲了一点。
千扇不敢碰她,她只要挨近谢浅瓶一点,谢浅瓶就会下意识离她远点。
手捏成拳,千扇甩身出了房。
院子外的慕轻寒一脸漠然,衣裳皱巴巴的,唇角处还有撕咬的痕迹,慕情兮蹲在他身旁捂住脸哭出声,他也不为所动。
他还有胆子在这!
千扇咬了咬牙,几步冲上去就是一拳。
慕轻寒没躲,头被千扇打偏了。
手疼……
千扇捂着拳头,满院子找工具,看到一把锄头,抡起就往慕轻寒身上砸。
慕轻寒眼神一动,这锄头往身上砸是要出人命的!
他出手凛冽,千扇抡起的锄头一把被慕轻寒单手挡住了。
这慕轻寒好生厉害……即使她今日没上山一直守着谢浅瓶,慕轻寒也能从她这儿把人抢走吧?
千扇自认为武功甚高,天下没几人能出其右,可在绝峰书院其间,她就遇到了打不过的明管事和连先生,后来又有了黑影,现在还多了个慕轻寒……是她迷之自信了么?
习武之路阻且长,千扇愤懑扔掉锄头。
打不过她不会跑吗?她进了屋子,不顾谢浅瓶挣扎把她扶起来。
慕轻寒悄无声息跟在千扇后面,突然冒出一句:“你不能带她走。”
谢浅瓶往千扇身边靠,千扇有了更多底气,仰起下巴,大着胆子挑衅:“不带走难道任你欺负吗?”
慕轻寒冷声:“她是我的人,我要带她回慕家。”
千扇瞪大眼,她不知如何反驳。索性耍无赖,将谢浅瓶和她绑在一起,道:“我俩分不开,你带我一起走!”
慕轻寒匪夷所思,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千扇以旁人难以企及的厚颜混到了慕家后院,每天霸占着谢浅瓶,看得慕情兮几度欲言又止。
休沐结束,绝峰书院应该复课了,就是不知道东方院长和书院的先生发现她不在会如何同老头子告状。
不过债多了不愁,老头子本就被她气得半死了,多一事气气他也就那样。
现在开解谢浅瓶最要紧。
寻常女子遇到这事,想不开的比比皆是,谢浅瓶如今虽然失魂落魄了点,但吃饭睡觉正常,千扇还稍微放了点心。
就是夺她清白的人每天定时出现,两人在千扇面前上演惊心动魄的虐心剧情,看得千扇很不是滋味。
慕轻寒绝对是个混账。
可这混账不无可取之处,他知道谢浅瓶爱吃哪些菜,喜欢什么样的花纹和小玩意。千扇和谢浅瓶逛过一次筒子街,就谢浅瓶的挑剔程度慕轻寒居然也能记得一清二楚,千扇不得不暗暗佩服。
但保持立场是一回事,暗暗佩服又是另一回事。谢浅瓶情绪波动时,千扇就很有立场地站在谢浅瓶这边,非常坚定地请慕轻寒离开。
慕轻寒不说什么,沉默地站一会儿便会走。
千扇想,自己明明是个公主,怎么实际上就一个丫鬟的命呢!
不知不觉,在慕府住了半个多月,谢浅瓶失踪这么多天,谢家人不闻不问还挺让人寒心的,对比起来,家里总骂的老头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千扇心里冷笑,安顿好谢浅瓶,她总要把谢家人揍一遍。
荒草丛生的院子开始长出几处绿芽,却不能为清冷的慕府带来半点生气。整个后院如死水寒潭般,除了本就和寒潭差不多的慕轻寒和慕情兮,就剩下不发一言如傀儡般的下人。
谢浅瓶不适合慕府,千扇这样想。
又过了两日,慕轻寒对千扇道:“有人找你。”说这话时,他的神色有些松动。
千扇终于离开后院,慕轻寒说的果然是容先生和雪沫。
慕家再厉害也不可能扣留官蠡国公主,更何况还有容先生这个中间人在。
千扇想把谢浅瓶一起带走,容先生很为难,毕竟谢家都不管了,千扇又有什么理由呢?
千扇一拳头砸在掌心上:“我只看谢浅瓶自己的意思,她该有为自己选择的权利!”
可当她回后院找谢浅瓶时,她看到了什么?
——慕轻寒抱着谢浅瓶,谢浅瓶起先还捶打他,后来慕轻寒不知道说了什么,谢浅瓶就不再挣扎,两手搂着慕轻寒,靠着他一直哭。
“谢浅瓶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千扇。”慕情兮不知何时站在了千扇身后,虽然掩饰得很好,可还是流露出哀恸。
千扇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心里大惊,却不动声色道:“谢浅瓶的意思,还得她亲口和我说。”虽然她确信谢浅瓶不会跟她走了。
千扇跟着容先生和雪沫离开了慕家,没有谢浅瓶,也没有慕情兮,就她一人回了书院。
当时谢浅瓶和慕情兮都是这样说的:“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还回得去么?”
她俩都退学了,千扇尊重她俩的选择,三人后续如何,全看他们造化。自己作为一个过客,戏看够了便回到原来的位置。
只是有点惋惜,纳辞院从此少了两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