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谢浅瓶跟着二叔去慕府谈生意,遇见了那对奇怪的兄妹。
她是谢家的嫡女,却不怎么受宠。父亲娶母亲是强强联姻为了拓广谢家的商路,即使两人成婚十多年,关系也是不咸不淡的。父亲常年宿在姨娘房中,母亲能怀孕已是难得,满怀期待地生下来结果发现是个女娃,便不痛不痒地放养她了。
谢浅瓶从父母那分不到关爱,便使着性子胡来,希望从他们那得到一点点重视。可是谢家父母在物质上不曾亏待她,唯独在亲情上尤为吝啬。
小时候的谢浅瓶,骄纵傲慢,视庶出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低她一等,动不动就甩脸色给他们看,更不愿同他们一起玩耍,谢家上下提起谢浅瓶无不惋惜。
大人有大人的事,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烦恼,谢浅瓶胡搅蛮缠活了十年,也就只有陪她玩的二叔与她亲近。
慕家和谢家是东临国两大世家,表面上互相恭维,实际上明争暗斗了一百多年,可论实力和手段,慕家更胜一筹,这些事谢浅瓶或多或少一点。虽然她年纪小很少出谢家门,但也能想象得到慕家是个什么光景,大家族的情况不都差不多么。
那时她在母亲面前吵吵闹闹希望母亲能抱抱她,然而母亲不耐烦把她训了一顿,谢浅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被她二叔撞见了,她如看到救命稻草般黏着他二叔,二叔走哪她跟哪,二叔去慕家,她也跟着去了。
幕府和谢府还是有所不同的,谢家虽不如慕家人丁兴旺,但府里常年热热闹闹的,当然,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搞得阖府上下鸡飞狗跳。慕府正好相反,每个人都冷冷清清的,连庭院的装饰都只有几块太湖石和泉水,带点生机的花园也没有。
慕家也太无趣了吧,谢浅瓶这样想。
二叔要和慕家家主谈比较敏感的问题,谢浅瓶便被小侍女领着在客房前的院子里玩。
那天,一身黑衣的少年冷峻着一张脸进了院子,等在客房外求见慕家家主。
少年眉目凌厉,目光不近人情,看上去超凶的,谢浅瓶吓得躲在了小侍女怀里。
而少年的视线若有似无略过她,倒是没什么反应。
有侍从代为传话,不一会儿少年进了客房,不知在里面和慕家家主交谈了些什么,客房内传出慕家家主气急败坏的声音:“滚,你想都不要想!”
谢浅瓶好奇问:“那个凶巴巴的大哥哥是谁?”
小侍女悄悄告诉她,那是慕家六少爷。
再过一会儿,少年推门出来,他额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破了个窟窿,鲜红的血液正欢快往外冒。小谢浅瓶看得头昏脑涨眼冒金星,她见不得血。
少年没有离开,也没有包扎,只是撩起衣袍在院子中央跪了下来,脊背直挺挺的,像院子里的小白杨。
他和他,不过数步远。
小谢浅瓶以衣袖挡住眼睛,鬼使神差小跑过去,将帕子递给了少年。“大哥哥,你流血了,给你擦擦。”声音软糯娇甜,像甜腻柔软的棉花糖。
少年没接,目不斜视,没看谢浅瓶和帕子一眼。
气愤有点儿僵。
侍女赶上前要把谢浅瓶待下去,谢浅瓶嚷嚷:“大哥哥好可怜的,被他爹打成这样一定很伤心,我不走我要陪大哥哥。”
她似乎忘了,就在刚才,她还觉得少年挺凶的。
侍女低声哄谢浅瓶,谢浅瓶撅着嘴,就是不停嚷嚷,侍女急着把她带离院子,谢浅瓶见嚷嚷不奏效,就哇哇大哭。
慕家子弟个个沉稳严谨,谢浅瓶这种动不动就哭脸的性子在慕家着实少见,侍女捂着谢浅瓶的嘴,反而被她咬了一口。
少年无甚表情的脸庞出现了一丝裂缝,他觉得太吵了。
谢浅瓶摆脱了侍女,又跑到少年边上,一边抹着眼泪擅自拿起手帕捂住少年流血的额头,抽抽噎噎:“大哥哥……手不方便就……就小瓶子来……来帮忙吧。”
黏湿的血液透过轻薄的手帕沾染到谢浅瓶手上,她瞪大了湿漉漉的眼睛,喃喃:“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然后白眼一翻,整个人晕过去,直接扑在少年身上。
被迫接住谢浅瓶的少年:“……”
二叔似乎与慕家谈成了生意,那天起,两家来往明显密切了。谢浅瓶一天到晚缠着二叔,一逮着机会就跟着去慕府。
小孩子的心思很好猜,二叔笑她:“小小年纪,就学会死皮赖脸追男人了?不过,我家小瓶子如果能嫁到慕家,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谢浅瓶不知道前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后一句她知道,二叔的意思是,她可以嫁给慕家做媳妇儿?
谢浅瓶唯二叔话是从,既然二叔都这么说了,谢浅瓶就更光明正大,一到慕府就在慕家六少爷的院子外面溜达。
慕家六少爷慕轻寒生性冷淡,不爱与人接触,白日里早早出了门,穿梭在慕家各个铺子里,晚上很晚才回来。是以,谢浅瓶在他院子外溜达了数回,两人都生生错开。
谢家有女浅瓶,喜欢在慕家六少爷院子外蹲点,这事慕府不少人知道。
消息传回谢家,谢家家主觉得自己女儿给谢家丢了脸,把谢浅瓶关禁闭不让出府,还把谢二叔斥了一顿。谢二叔不以为意,“若小瓶子真能得那位欢心,对我们谢家可有大大的好处,前期女孩子主动些又怎么了?”
谢家家主觉得谢二叔说的理倒是实在,但让他女儿抛头露面勾搭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过几日,是慕家大少爷的生辰,谢家亦被邀请,谢家家主想了想,把谢浅瓶也带上。谢浅瓶满院子大声欢呼,这是她父亲第一次带她出门,虽然她不清楚父亲那点心思。
生辰宴的主人,慕家大少爷长什么样谢家家主没多注意,反而一个劲儿瞧远离人群之外的慕家六少爷。
依谢家家主几十年来的毒辣眼光,一个晚上,就能看出这六少爷在慕家的实际地位。
虽然他不合群,但凡是经过他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而且谢家家主听谢二叔说,慕家家主对慕六少虽严厉,实际上挺看重他,不然,不会把慕家多条商路交给一个少年打理。
若不出意外,日后整个慕家都会是慕六少的。
慕谢两家以往在商界经常拼个你死我活还来不及,从没有联姻的先例,现在有了个契机改善两家关系,倒是可以试一试。
谢家家主如是想。
就是慕六少这阴冷的性子……谢家家主看着在慕六少旁欢快蹦跶的女儿,心里一时有点没底。
话说小谢浅瓶见慕轻寒额头上的伤好了,是真心为他高兴。除了二叔,这是第二个她想接近的人,她第一眼见他,以为他是不爱说话,脾气古怪的大哥哥,后来他被他父亲砸伤了还要罚跪,让谢浅瓶误以为他俩是同样不被父母宠爱的可怜人。
两个可怜人抱团取暖最有话说了。
谢浅瓶天真地展开笑颜,和冷色的慕府格格不入,“大哥哥,你哪天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山上放风筝吧!”
眼前的小姑娘与慕轻寒仅有一面之缘,闹腾、天真、无所畏惧,这是慕轻寒对谢浅瓶的印象。他有听府内的人提起谢家浅瓶多次守在他院子外等他的事,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这样做很难得,而且他在小姑娘的眼里,看得到她所有心思。
不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小姑娘只是孤单了太多,想他陪她玩而已。
慕轻寒还是冷着一张脸,心里却在想近几日能不能挪出点时间。
春日陌上风光好,纸鸢腾空烦恼抛。
小谢浅瓶特意穿了新做的裙裳,她慕家后山上放了半天的风筝,也不见慕轻寒来赴约,他明明答应了她的。
远处隐隐有个黄色的人影,小谢浅瓶疑惑地站起来,大哥哥大多时候穿黑色衣裳,来人是谁?
待离得近了,和小谢浅瓶差不多大的慕情兮朝她伸出手,“我是慕家七妹情兮,六哥哥他临时有事,让我来陪你玩。”
小谢浅瓶把风筝递给慕情兮,歪头打量她,慕情兮的名字她听爹娘和二叔提过,小小年纪便会作诗画画,在东临世家子弟中是出了名的小才女,经常被当作别人家的孩子。
谢浅瓶不争气的时候太多,她娘每每训她时,就拿慕情兮说事,导致谢浅瓶对慕情兮怀有些许愤懑。
可慕情兮是大哥哥的妹妹,何况她和大哥哥还是有些像的,谢浅瓶爱屋及乌,一个下午两人倒也玩得开心。
十岁的谢浅瓶觉得二叔带他去慕府实在是太明智了,从此她多了两个小伙伴,两个小伙伴还是慕府最出名的兄妹,她也一直单纯地以为两人是兄妹。
十三岁的谢浅瓶宛然把慕府当作自己家,慕府对于谢浅瓶的出入早已见怪不怪。谢浅瓶仗着和慕家兄妹关系好,整日整日赖在慕府不回家,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慕情兮陪她玩。
然而,到了娶亲年纪的慕轻寒却有些不对劲。确切来说,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