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姐是在苍梧院的池子里被人发现的,乍一看是被溺死的,实则不然,”春晓看向楼知春,“侯爷,奴才能不能站一下?”
楼知春点头允了。
春晓起身,走到尸身边上单膝跪下,伸手捏住了连翘的双腮。众人见她伸手触碰连翘的尸身,神色各异。
春晓视若无睹,手上用劲,顺势打开了连翘的嘴:“如果真是溺水而亡,连翘姐的嘴里肯定会混进泥沙污物,但是事实却恰好相反。”
曹永谦皱眉:“说不定她在水里的时候就是闭着嘴巴的……”
“不可能,如果她快要溺死了,不可能紧闭着嘴,在那种情况下,张嘴呼气是人求生的本能,哪怕她是自尽,到了水里也会忍不住张嘴,曹管事若是不信,可以给自己绑块石头跳进水里,一试便知。”
曹永谦:“你!”
楼知春刮了他一眼,曹永谦只得把骂人的话咽回肚子。
春晓看楼知春的眼神中有几分警告的意味,微微一凛,不敢再逾矩,只正色道:“还有,连翘姐的鞋底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任何黏土,可见她不是自己走到池子的。”
“你的意思是,她被人丢进去的时候已经死了?”楼知春略微倾身,双眸发亮,显然是起了些兴致。
“是。”
“一派胡言,若真是如此,她身上怎么会没有其他的外伤痕迹?”曹永谦道。
春晓道:“方才我看过,连翘姐的眼睛里有严重的充血,指甲磨损,加之没有外伤,我怀疑,她是给人用被子一类的东西闷死的。”
砚台忍不住道:“指甲磨损与闷死有什么关系?”
楼知春了然:“是被人按住,挣扎所致。”
春晓点头:“曹管事认定人是我杀的,原因无他。其一,我是大家所知道的最后和连翘姐接触的男人;其二,连翘姐身上有大片竹叶青的酒渍。”
曹永谦道:“不错。”
“但是竹叶青是碧桃姐特地备好的,我们喝了酒就回去了,我并没有带多余的酒离开,屋子里也没有藏这种酒。另外,就算我是失手把酒泼到了连翘姐身上,也不可能泼成这样满身都是,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而且,我的鞋底也是干净的,我根本没有去过池子边上,侯爷尽可以派人去我屋里搜查,这几日都是晴天,绝找不出一双沾了湿泥的鞋,”春晓直直跪下,目视楼知春双眼,“侯爷明鉴,春晓绝对没有伤害连翘姐,如有欺瞒,不得好死!”
曹永谦嘴巴半张,却未出声,似乎是找不出话来反驳她。
楼知春沉沉地望着春晓,双瞳比平时更为幽深,隐约有火光,又似利剑。
春晓此时此刻才感受到无形的威压,这里是定远侯府,眼前这个人,不是在天香楼出手相助的恩人,更不是在书房谈笑风生的贵公子,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威远将军,是这座高门大院的天。
在侯府,定远侯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春晓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之际,楼知春忽然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我相信你没有杀人。”
春晓怔忪,却听他话锋一转道:“但是,你私下和内院的丫鬟见面是不争的事实,若非如此,也没有人能陷害你。”
春晓当即伏地:“侯爷教训的是,奴才该死。”
“所以,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三日之内,找出真凶,否则,提头来见。”
他说话时神色平静、语气从容,眼里却闪过一丝冷冷的血光。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恐吓,楼知春是言出必行之人。
春晓握紧了拳头,重重道:“好。”
啪嗒!眼前划过一线金光。春晓垂眸,望见一枚淡黄色的玉佩落在自己膝前。
“这是我的随身玉佩,三日之内,除了皇宫,京城所有地方你都可凭此玉佩随意出入,”楼知春一手搭在膝盖上,“记住我的话,若找不出真凶,就拿你的命来偿——”
……
连翘被杀的消息被封得极严,阖府上下,知道此事的,除却春晓,只有当日在堂内的楼知春、砚台、曹永谦以及两个下人。春晓当夜回去,立即去了连翘屋里察看。她住的院子已经由人内外把守,春晓凭了楼知春的玉佩方可进屋。
春晓仔细看过,炕上的小方几腿肚子上确有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
连翘被人闷死,本来是她依据尸身的两个疑点临时做出的推测,还不能确定,如今真的看到连翘临死挣扎留下的痕迹,心里还是免不得一阵排山倒海。
炕上有两个凌乱的软枕,皆以藕荷色绸面打底,绣有并蒂鸳鸯。想必是连翘为下个月出嫁所备下的。丝绸矜贵柔弱,易损坏。春晓眼见其中一只软枕破了线头,眼睛一闪,立即拿起来细细端详。
光凭几道抓痕和一个破了的软枕,根本不够。
春晓正要将软枕放回,忽而闻到一丝古怪的香味,眉心一蹙。她把软枕拿近了细闻,果真嗅到了刚才那股味道,只不过要浓烈数倍。
是香料的气味,当中还混合着一种她绝对不会闻错的味道。
春晓神色几变,转身出门,径直出了府。
……
翌日午时,定远侯府,书房。
楼知春正躺在檀木雕花长椅上,双眼合着,一副闭目养神之态。屋内,香炉之中飘出丝丝缕缕的轻烟,暖香沁人。
“如何?”
“回主子,林姨娘和连翘夫婿家都已暂时稳妥。”砚台禀报道。
“嗯,”楼知春放在腰上的手指轻轻抬了一抬,眼睛仍然闭着,“春晓呢,他昨夜出府,去了哪里?”
砚台面色略红,有些难以启齿道:“……春晓昨夜出府后,去了城南的青觞阁。”
青觞阁是京城唯一一家小倌馆。
楼知春眼睫一动:“之后呢?”
“他进去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然后就回府了,今天大早,他又出了府,这回去的是翠香坊。”
翠香坊是京城最大的制香作坊。
青觞阁和翠香坊,两个地方都不是正经人去的。
“主子,您的玉佩就这样给了他,不要紧吧?会不会……”砚台觉得很是担忧,怎么看都觉得春晓是破罐子破摔,只想在临死之前挥霍一把的意思。
而且,他竟然是个断袖……砚台不敢去看楼知春的脸色。
楼知春默了片刻,只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他左手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动作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