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敬了三人几碗酒,忠恕谨记宝珠的嘱咐,一直运功驱酒,没有丝毫酒意,而速阔兄弟已经有点头晕了,但众人兴起,此时最是欢畅时刻,你一碗我一碗就喝了起来,喝多的人看别人都不清醒,鲁库首先喝醉,举着碗硬和来蛮碰了三次,一碗酒一半进了肚里,一半倒在了身上,速阔等人看着他笑起来。来蛮喝得兴起,站起身来和速阔拼了三碗,速阔勉强喝下,达育五糊糊涂涂中觉得自己哥哥不行了,举碗站起接下来蛮,只喝下两碗,咚地一声,一头倒在地上。等七个皮囊倒空,除了忠恕,其它人或伏在桌子上,或倒在毡上,没一个站着的。忠恕装作喝多,推开帐门,踉踉跄跄地回去了。
宝珠见他一身酒气,神智清醒,笑道:“孺子可教也!来蛮喝倒了吗?”忠恕点头:“他喝得最多,速阔他们一开始都向我敬酒,后来全对着他,来蛮可真是海量,足喝下三十腕。”宝珠见他腰间挂着速阔的饰物,笑道:“看来三人结义了啊。”忠恕道:“是,不过他们没提另外的事。”宝珠呵呵笑道:“你念书不多,迂腐劲可不小,突厥人办事,哪会像汉人那般文质彬彬!据说中原汉人要求婚,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磨破嘴皮,如果对方拒绝,自己就抱头喝闷酒,然后写首骚诗抒发郁闷。突厥人看上了女人,直接就往家里抢!女人看上了男人,直接钻进他被窝里!来蛮今天恐怕要替代你做新郎了,呵呵!”忠恕不信,宝珠笑道:“你别不信,以后三天,你都找不到来蛮。”忠恕见她说得那么肯定,将信将疑。第二天去来蛮住的毡帐,陈修说来蛮昨晚没回来,速阔等人一天也没来找忠恕,忠恕开始替来蛮担心。
第三天来蛮还没回来,陈修说宋柜头被俟斤请去喝酒了,忠恕这才相信宝珠的话:来蛮真地有事了,他心里有些抱愧,回到毡帐,宝珠看到他的神情,直接问:“这下相信了吧?”忠恕道:“我总有一种陷害朋友的感觉。”宝珠笑道:“你别自责了,来蛮自己可能高兴还来不及呢。”忠恕道:“如果来蛮被留下来了,谁会作商队收旗呢?”宝珠道:“这你就多虑了。来蛮不像你,他是宋念臣的旧人,商队有没有你无关紧要,却离不开他,宋念臣肯定会想办法带走来蛮。”忠恕道:“这倒是实情,希望宋柜头和安伯能说服俟斤。”
过了五六天,速阔兄弟又来找忠恕喝酒,忠恕这才知道俟斤最小的女儿看上了来蛮,二人已经住在一起,这几天他们兄弟忙着招呼族中的亲人,忙活了几天,有空闲才过来招唤忠恕。这次喝酒是在速阔的家里,他仅比忠恕大三四岁,但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婆是邻近部落黑头吉利发的女儿。场上的酒客都是上次聚会见过的,他们早就听说忠恕上次是站着离开的,皆以为是不实之言,今天必要作个验证,于是几个人轮番上来劝酒,忠恕也不客气,来者不拒,很快速阔等人又像上次一样倒了一地,他老婆可能见惯了这些,就像没事一样照做自己的活,忠恕还像上次那样装作醉酒,踉踉跄跄地走了。
雪还在下,风一个劲地吹,出外活动的人越来越少,山谷中随处可见倒毙的牛马,谷外应当更多,对突厥来说,这种天气是场大灾,而突厥人却像没事一样,照样喝酒弹琴作乐。速阔等人来约请的次数明显少了,忠恕正好借此机会调息炼气。宝珠的内力恢复很快,早几天已经不需要忠恕输气,忠恕怕她好得不利落,硬又坚持了三天。他每天除了调息、逗乐,就是变着法子给宝珠做点好吃的,可大雪封门,局促在这一丈方圆之内,确实鼓捣不出可口的东西来。
这天,许久不见的宋念臣和安伯来了,他们没有突厥人那么忌讳,忠恕请他们进入毡帐坐下,宝珠客气地为他们奉上奶酪。宋念臣和安伯见宝珠脸上流光溢彩,知道她身体痊愈,都向她道贺,宝珠感谢他们这一路上的照应。她奉命去祭祀乌桓山,内部出了奸细,行程泄露,随从被祆教杀光,自己也身受重伤,无奈之下只得依靠宋念臣的商队返回突厥。如果没有商队的照应,孤身一人在冬季穿越茫茫草原和大漠,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内心里是真地感激商队。宋念臣客气了几句就说到正题,俟斤想为来蛮和女儿成亲祈福,他知道自己请不动乌兰,所以让宋念臣来说情。宝珠很爽快地答应了,宋念臣见目的达到,和安伯坐一会就离开了。
忠恕忧心忡忡地道:“俟斤这么隆重地操办婚事,还能放来蛮走吗?”宝珠眼一斜他:“这就叫隆重了?半个月后,还有一场全族的狂欢,一连三天三夜呢。”忠恕更愁:“嫁个女儿就这样折腾。”宝珠道:“真是少见多怪,如果你见过大可汗嫁女,就觉得俟斤寒碜了。”忠恕张嘴想问,又把话咽了回去,宝珠笑问:“你怎么不说话了?”忠恕笑道:“我如果再问,你会怀疑我对大可汗感兴趣。”宝珠笑道:“嘴上不说心里就不想了?你不问我倒想给你说说可汗嫁女的场面,说不定你就有兴趣做大可汗的女婿了。”忠恕给她倒了一杯水,道:“我宁可做萨满教的女婿,也不做大可汗的女婿!”宝珠似笑非笑地问:“什么?”忠恕知道失言,忙掩饰道:“大可汗是什么人,岂是一介平民能高攀的!”宝珠笑道:“你倒还有自知之明。大可汗结亲的对象都是外国的皇帝国王,国内则主要来自阿使德家族,最起码是各部的俟斤、吉利发,王族内的人至少也得是个厢察。”忠恕问:“厢察是什么?”宝珠道:“厢察是带兵打仗的官,相当于中原以前的总管,现在的都督。”忠恕噢了一声,宝珠问:“你不会是中原大都督的儿子吧?”忠恕一仰头:“我可能是大都督本人。”宝珠笑道:“大都督也不行,门槛太低。”忠恕笑道:“唉!那就彻底无望了。”宝珠道:“也不是彻底无望。与你们中原一样,大可汗结亲不光看现在身份,也看重门第,如果你祖上有什么名人,你是名人多少代的嫡系子孙,特别是与突厥打过仗的名将,说不定大可汗也会垂青于你呢,你好好向上查查。”忠恕笑道:“不用查了,绝对没有。宝珠,你身在突厥,怎么会对中原那么熟悉?”宝珠问:“前几日还说我对中原事事都新奇,现在又说我熟悉,到底是新奇还是熟悉?”忠恕道:“中原有句俗话:儒者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就是说读书多的人见识广,你一定读过很多汉人的书籍。”宝珠道:“突厥人自己很少写书,连萨满教的经书也是用胡文写的,可汗家族看的都是胡人写的祆经。”忠恕问:“突厥人不是有自己的文字吗?”宝珠道:“突厥这个国家就在马背上,不像中原办有学校,除了少数贵族,大多数人都不识字,萨满布道也都是口口相传。”忠恕想起一事:“你给来蛮祈福,我能看看吗?”宝珠郑重道:“绝对不行!萨满教可以在大庭广众传诵神喻,可以当众祛灾,但祈福是萨满利用个人神通从上天那里偷来福报给予别人,所以必须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如果被他人撞破,萨满本人要受天谴,祈福的人下场更惨。”忠恕道:“那我不看了。”宝珠道:“大勇,你不信福报天谴,我也不怕这些,来蛮想来也不怕,但俟斤和她的女儿是笃信的,所以,你最好别偷看啊。”
次日,宝珠出去了,很晚才回来,过一会儿,达育五来了,送来一块新鲜的熊肉。忠恕加工了熊肉,和宝珠一起吃着。不知从何时起,看宝珠吃饭成了忠恕的一大乐趣,虽然毡帐里狭小昏黑,简陋无比,但宝珠就像夜明珠一样放着光彩,她天生丽质,连吃饭也显得优雅神趣。宝珠对他的打量已经习以为常,偶尔嗔怪瞪他一眼,忠恕也不避讳。忠恕过去与老秦三人在一起,除了讲神鬼故事,话语交流也不多,唯一的例外,是庭芳去阿波大寺时,两人经常叽叽喳喳交头耳语,现在那种气氛好像又回来了,他一直想和宝珠说话,初心是想了解突厥,现在则是为说话而说话,在这极北的雪谷之中,说话是不多的乐趣之一。
宝珠问:“你怎么不问来蛮的媳妇长什么样?”忠恕道:“来蛮怎么样了?”宝珠笑道:“你如果不问个清楚,心里一定不踏实。好!来蛮特别高兴,拥着他的新妻子,嘴都笑歪了。”忠恕听说来蛮没有觉得受骗,心里稍安,道:“他喜欢就好。”宝珠笑道:“他现在喜欢,但过几天可能就头疼了。”忠恕忙问:“为什么?是为要走的事吗?”宝珠道:“那倒不是。我是看他太过喜欢,对这个新娘太过娇宠,过几天就有苦头吃了。”忠恕不明白,宝珠笑道:“突厥男人认为女人就像牛羊一样,可以随意交换处置,打骂也是常事,所以女子很怕男人,如果一个男人很宠爱自己的妻子,很可能反被他的妻子骑到头上欺负,成为众人的笑柄。”忠恕笑道:“原来突厥人不懂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是你欺负我,就是我欺负你。”宝珠问:“这是什么意思?”忠恕苦笑道:“我知道,却说不出来。”宝珠笑道:“你这样笨嘴拙舌的,将来很可能与大可汗的叔父堂特勤一样成为笑谈。”忠恕来了兴趣:“什么笑谈?”宝珠道:“堂特勤身份尊贵,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却一见自己的妻子就说不出话来,所以经常被妻子打骂,还常被撵出帐去,大冬天在雪地里罚站,受全突厥人的讥笑。”忠恕笑道:“来蛮嘴巴也笨,但他可不怕罚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