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出帐,用槊杆把穹顶上的积雪划下来,雪再厚一些,毡帐会被压塌。他看到许多人都在划拉毡帐上积雪,还有人想清一片场地出来,露出地上的干草,方便牛马啃食。这时他看到一个人骑着马,像在雪上划船一样缓缓走了过来,人马走过,身后留下一道雪沟,走近后才认出是达育五,离了三四丈远,达育五扔下一袋东西,向忠恕高声叫道:“大勇,这是我老婆做的奶酪,速阔说今天要搞雪路,明天召集咱们聚会。”说完就原路回去了。
忠恕趟着雪过去,把袋子拎起来,只觉得沉甸甸的,回到帐中,只见宝珠拥着皮氅坐了起来,鼻子嗅一嗅,笑道:“是奶酪,这人真不错啊,把自己过冬食物都拿给你了。”忠恕一愣:“不是他老婆做的吗?”宝珠笑道:“当然是他老婆做的,一个女人整个夏天也只能做这么多,够三四个人吃一冬天,你这徒弟怕我们饿着,竟然把家底都拿了出来,”忠恕心里感动:“我应该如何回报他呢?”宝珠:“你这会怎么笨起来了?他不一定图报还,但你身上有他极度想要的东西啊。”忠恕笑了起来:“天太冷,脑子都冻坏了,达育五想学箭术,只管教给他就是了。”宝珠食指向他勾了勾:“你过来!”忠恕弯下腰,宝珠曲起食指在他脑门上叭地扣了一下,忠恕抓住她的手:“这是干什么?”宝珠笑道:“我弹弹看看,里面是否真冻住了。这么大冷的天,你教他箭术,射雪花玩吗?”忠恕一怔:“他们要学武功吗?”宝珠斜眼睨着他:“你教他清宁生,他懂什么是五心向天吗?”忠恕笑道:“我确实想不到他们想要什么。”宝珠笑问:“需要本乌兰点化点化你?”忠恕笑着坐在她身旁,装作恭敬:“请仙子点化!”
宝珠笑道:“萨满点化人,过后是要收取好处的。”忠恕道:“别逗了,我真想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宝珠这才绷住笑,正色道:“突厥人最敬慕英雄,最想结交英雄。”忠恕问:“我不是英雄,再说我们已经很熟悉了,难道还不算结交吗?”宝珠道:“突厥人认为最好的结交方式三种:—、收为义子,二、把女儿嫁给你,三、结为兄弟。”忠恕恍然:“原来如此!”宝珠道:“速阔和达育五比你大不了几岁,当然不能做你干爹,你更不可能做他们干爹,第一是不行了。这两兄弟就是十岁结亲,大女儿也不过十一二岁,年龄太小,不会招你当女婿,你也不会娶个娃娃当妻子。”忠恕道:“那是,我明天就与他们结为兄弟。”宝珠笑道:“这是你想的,可不一定是他们想的。”忠恕疑惑地问:“不是说前两者不可能吗?”宝珠笑道:“他们没女儿,他老爹不一定没女儿啊。大部落的俟斤都娶一堆老婆,还有抢来的女奴,孩子一大串,想找个女儿嫁给你还不容易!”忠恕道:“也律台俟斤年岁很大了,突厥女人结婚都早,指不定还真没有未嫁的女儿。”宝珠狡黠地笑道:“你还是不了解突厥人啊,他们如果执意和你结亲,即使是嫁出去的女儿也能许给你,或者给原来的丈夫一点牛马做补偿,或者直接一刀砍了,即便是已经生育有儿女,也一并送给你。”忠恕直觉得匪夷所思。
宝珠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笑道:“看你春意荡漾的模样,真动心了啊。”忠恕苦笑道:“你知道我绝不想这样的,快帮我想想办法。”宝珠狡黠地问:“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也许巴不得想找几个突厥女人留在这里呢。”忠恕正言道:“你知道的,我春天就得离开了,再说…”他欲言又止,宝珠追着问:“再说什么?”忠恕道:“再说…,再说…”宝珠紧盯着他的眼睛:“再说你在中原已经有了妻室,必须回到她身边,是吗?”忠恕摇头,宝珠又问:“是有了心上人,非她不娶?”忠恕心想:庭芳当然是自己的心上人,但还没正式提过成亲的事。宝珠紧张地盯着他,忠恕迟疑一下,道:“我有喜欢的姑娘,但还没提过嫁娶的事。”宝珠轻出一口气,道:“你即使有了妻室,他们也会想方设法把你留下,何况你的话更像是推辞。”忠恕突然想到一事:“我们…我们这样,他们会不会以为?”宝珠笑道:“放心吧,不会的。萨满教的女祭司是不能嫁人的,不然上天会派遣恶灵,纠缠她一辈子。”忠恕心里的震惊无以言表:“那你…”宝珠道:“如果想嫁人,只能先退教。”忠恕长出一口气,宝珠道:“你别操心我的事,还是想想如何承受速阔兄弟的善意吧。”
忠恕最怕推却别人的好意,如果速阔兄弟真地提出把姐姐妹妹嫁给他,他只有冒雪逃跑一途,在这积雪过人的酷寒之地,那可真不是个好办法,他拉住宝珠的手,央求道:“宝珠,你智计百出,一定有办法。”宝珠笑道:“我好像有办法。”忠恕大喜:“宝珠,你救过我一命,不会眼看着我冻死在雪地里吧?”宝珠笑道:“这话怎么这样耳熟啊?”忠恕道:“这是您老人家在马王庙说的啊!”宝珠笑了起来:“原来我说过的话你都记着啊,好,看你这样心诚,我倒想出一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忠恕对她又爱又惧,怕她挖坑让自己跳进去,道:“你先说说看!”宝珠道:“其实很简单,你可以对他们说你是个萨满。”忠恕问:“萨满不能成家吗?”宝珠道:“男萨满能成家,但必须修够一定的神力,不然天厌地谴,身毁家灭。”忠恕犹疑道:“认识这么久了,他们会信吗?”宝珠道:“明天可以搞个小小的仪式,由我当众主持,度你为萨满,俟斤再蛮横,也不敢与萨满抢人。”
忠恕在阿波大寺长大,对修行之人充满敬意,朝阳宫里的道人就不必说了,遇到宝相,也很是敬佩,三伯老阿是萨满的行者,宝珠和营地的两个萨满都很和善,想来萨满也是个让人尊重的教派,但如果让他加入这些教派,当个道人、和尚、萨满,他确实还没想过,再说速阔等人会否真地有意和他结为姻亲还不确定,宝珠仅是猜测,何必靠入教来搪塞呢?来蛮那么英武,不是没被突厥人招婿吗?可宝珠为什么想让自己加入萨满呢?他不敢往下想。宝珠猜到他的心思,道:“这只是个备选的预案,你先别忙着答应,我还没准备好。”忠恕郑重道:“宝珠,我,我从没想过这些,在中原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必须得回去。”宝珠微微一笑:“我明白,所以说只是预做准备,如果你走投无路了,就加入萨满,我会加持你的。”忠恕明白宝珠的心意,心里只有感恩。
宝珠道:“你们明天聚会,一定要拉上来蛮,商队的人越多越好,在酒前你可以主动提出来与他们结为兄弟,那样你再推却婚姻时,他们就不能难为你,也不能与你割袍断义。”忠恕苦笑道:“不至于吧!”宝珠道:“光有诚意安抚不了突厥人。突厥人很任性,爱憎分明,恨你欲你死,爱你欲为你死,爱恨变换,比翻书都快,常常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亲兄弟反目拨刀相向。”忠恕道:“我不会使诈。”宝珠笑道:“明天你非使诈不可,把清宁生内功使出来,自己不能喝醉了,还得让他们大醉,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这个不用宝珠交待,忠恕仅仅喝醉过一次,那种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劲至今记忆犹新,绝不想再试一次。
又是一夜大雪,毡帐顶都被压得下陷许多,地上积雪几乎快要没顶,当忠恕以为大雪封门,估计速阔的约会将取消时,速阔给他送来一袋熊肉干,邀请他欢宴,然后像划开了一条雪道,骑着马走了。宝珠笑道:“呵呵,别这么心事重重的。记住我的话,千万别自己喝醉了,一会先拿了法铃去找来蛮,扛也要把他扛去。”忠恕还在迟疑,宝珠道:“快去吧,等你找到来蛮,再去到速阔的毡帐,他们都等急了。”忠恕问:“宝珠,如果天黑时不见我,你能否去叫我回来?”宝珠拒绝得很坚决:“别想了,我不能去。”
忠恕在雪地里趟了三四个来回才找到来蛮,他和苏奴儿还有四个年青的系马住一个毡帐,此刻都还在酣睡中,忠恕好不容易把他叫醒,当他听说速阔要聚会,急忙起身,也不叫其它人,拉着忠恕就走。速阔约定聚会的毡帐紧挨着他的家,进帐之前,来蛮挥着法铃围绕忠恕摇了两圈,然后把法铃挂在帐门旁边。帐里除了速阔兄弟,还有鲁库等七人,都是曾经见过的,他们见到来蛮,甚为高兴,大锅里已经煮好了一只整羊,旁边放了七只大大的皮囊,里面一定是酒了。众人收拾羊肉,围着一个桌子,盘坐在毡上,达育五提起一只皮囊,给每个人倒了一大碗酒,速阔举起碗,朝着大家一拱,一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众人纷纷举碗喝尽,突厥的酒用马奶酿成,没中原烧酒那么凛冽,闻着有些腥气,还夹杂着奶香,一碗喝下,只感到肚子里微微有些凉意。速阔用短刀切一大块肉分给忠恕,然后又切一块分给来蛮,众人大嚼起来。三碗酒喝下,忠恕觉得肚子有点撑,他提起一个酒囊,给速阔、达育五面前都倒了酒,然后自己满上,端着酒站了起来,按照早就拟好的腹稿,说自己感谢速阔兄弟的热情,想与二人结为兄弟,速阔和达育五大喜,来蛮和鲁库等人齐声喝好,三人按照突厥的习俗互换了礼物,从此算是结义的弟兄。在突厥,结义弟兄除了不能分享妻子,连财产都可以共享,一人有难,其结义兄弟都会拔刀相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