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庆平源和六十三元年。
中原太子李承邺亲率二十万铁骑军与西凉十万军队战于玉门关外的红枫谷,本就实力悬殊的一场战役且在被中原断了粮草下,西凉还是维持了半月有余,最终寡不敌众,奈不过饥寒艰难的选择了投降。
用中原太子的话来说就是,西凉对他们而言本就是囊中取物,只是早晚与想不想。
西凉的凉公不得不提出了化干戈为玉帛的请求,签下和平条约,西凉成为中原的附属国。
其一,两国丝路商道互通,中原设立监察所统一管理。
其二,西凉每年都要中向原进贡千匹牛羊和百车上等的绵毛绒裘,且西凉割地退出关外千里。
其三,西凉将最疼爱的小公主以质子的身份送往上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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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归期,方是别离。
车队过红枫谷的时候未央她纤手挑开帘幔往马车柩窗外探去,过路的中原商队里,骆驼脖子上的铜铃叮叮作响,太阳烈烈的照着大地,火红火红的一片。
这里两边皆是黄土高坡,坡势崎岖陡峭、坡下的官道风一过便是飞沙走石,路边土坡上刀枪划出的凹痕似乎见证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宏大的战役,山腰处是一株胡杨树,身躯已经呈镂空之状,可枝叶却还在骄傲伸展着,枝干间飞舞着的红绳更是如同舞姬般,这是给人带来希望的祈愿。
她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不知是太阳入眼的光过于强烈,还是卷起的风沙迷了她的眼,她的心头思绪万千,半点滋味也不是。
她的耳边传来了渐近的马蹄声,紧接着眼前出现的是个穿着甲胄打马而来的男人,似乎是领队的将军,他勒着缰绳与车窗并行着,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字正腔圆,一口流利标准的中原话,“九公主,今晚我们可能就在关外休息一夜,明日一早便准备过关了,如此再行几日便达上京城。”
她没有回答,嘴巴像是被封锁住般,因为她不知怎么回答才算得上得体,以前有个人和她说,中原有个成语叫言多必失。
男人瞥了一看坐在马车辕舟上的翻译官,他是以为她听不懂。那翻译官也识眼色,连忙翻译成西凉话,她听着直让人蹙眉,这西凉话说得一点也不好,发音不标准不说,意思还大相径庭。
按他翻译的意思,男人说的是,今晚不休息,连着夜快马赶去上京城。
她垂手放下帘幔将二人隔绝开来,低头忍得双肩颤抖,她是真害怕刚才憋不住了。
其实她会说中原话,虽说得不是很流利但起码的基本交流还是可以的,以前三哥总带着她去西凉与中原交界的村落玩,起初觉得有趣,便鹦鹉学舌一般,这一来二去的也就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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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时候车马卸下,马儿牵去饮水饲草。
未央她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帐篷外的辕舟上抬头看着天空,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叹惜今日是月初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星光和山丘微凉的风。
周围的甲士都是围堆靠着篝火而坐,谈论说笑着,只有她是特殊的,清冷一人,可能人人都觉得她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
到是白日里穿着甲胄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就隔着一只手的距离递给她一个羊皮子水囊和半张烤热的饼子,他说,“这关外凄凉没什么人家,只能委屈九公主吃点这个了。”
男人头甲上的红穗白绒和身后红色的披风被风吹起,尤其那披风像是旗帜一样翻滚着,说实话,很是英姿飒爽,未央抬头定定的看着他,想在黑夜中看清来人的脸,就像在家里每到阿娘吹灯后,她总是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试图去看清屋顶上的图腾。
看到眼睛发酸,冒出一团团的白云,依旧是看不清,隔日醒来一瞧原来是一个狼形图腾。
男人以为她听不懂,回头四处张望都未见翻译的小官,他就做着吃的动作,发出咀嚼声,一边说着,“啊吃,啊呜…吃东西。”
她接过,若是她还不接,这样下去她怕自己会笑出声,胸口紧绷着的弦似乎松了些,她吃着解释道,“以前这里是有人家的,我来过。”因这里靠着玉门关,住着的都是西凉人和中原人,以前三哥带她来过这里说要带她瞧瞧中原的人,他们互相帮助,邻里和睦,可就在那一夜之间都被一场流光之火给摧毁了,如今这里只剩一片平原,草地绿了又枯了,如此过了三年。
未央她低头,咬了一口饼子又灌了一口水,而后突然自嘲轻笑着,“真是可笑,本公主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她低着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哽咽的呜咽,她的三哥对她那般好,可惜却永远的留在这个地方了,若是三哥在,莫说去上京做质子,就算是出了西凉三哥也是第一个不愿的,定会甩着马鞭将她护在身后。
她包着满嘴的面饼子,硬硬的口感,嚼着像是侵足了水放得半干的面条子,她用力的嚼着眼泪却是不听话的掉,她只能别过头去不让他看,手里的面饼子一口口的送仿佛这样就能堵塞住喉咙里发出来的颤抖。
她似乎再也不能维护一个公主该有的骄傲,哪怕是敌对的将军。
男人只是将一方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放在她身旁的一侧,然后靠着车轱辘轮子席地而坐,昂着头去看星星,冰冷的头盔不轻不重的碰在车轱辘上,吃痛一声。
他在竭力的逗她,对一个姑娘还是头一次。
未央她笑出了声,口里的面饼子更是差点喷出,想着中原人真笨,毛手毛脚的。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中原人是最精明,最会算计的人,他们喜怒不行于色,城府极深,总会把坏心思藏得像个好人。
男人不以为然的抬着头,望着满暮星空。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又收回,偏头看向男人,“你叫做什么?”
男人没有很快的回答,而是犹豫良久之后,“九公主若是不嫌弃,可叫在下阿穆。”
“你是上京的人?”她怎么会嫌弃,西凉人自来豪爽,最喜与人交往,不论贵族平民都是朋友。
“是又不是。”未央她感觉得到,阿穆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一定很忧伤,毕竟他声音突然的低沉,细细听还能听出夹杂着的无奈,似乎他不喜欢那个地方,即使那是他的家。
在这寂寥微冷的夜,她看着星子噼里啪啦火花波动的篝火突然好想西凉,好想阿娘那温暖的怀抱,好想那圆滚滚的奶疙瘩,就着甜茶简直是人间的美味,喝上一碗整天身子都是暖暖的。
“那你喜欢西凉吗?”她问。
他答,“第一次来西凉,不予评判,但听我父亲说过,西凉是一个自由的国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每个人都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是上京的将军,红枫谷一战你在吗?”她又问。
他摇头,“我不过是继了父亲的位置,闲散将军罢了。”他偏头看着她,“那次是太子殿下主动请缨挂帅的。”他声音停住,似乎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
头顶上传来她的叹息声,他想着,明明白日里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此时却是一脸哀愁,仿佛心头结着万千的琐事,只听她悠悠的说着,“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开始说了,“以前这里很漂亮,因为一场利益的爆发,这里才变成一片荒芜。那是三年前,一对兄妹为了逃离族人的追杀,在一个好心人给了他们一块过关的令牌下,他们走到这里,哥哥和妹妹还一起规划着中原的生活,其实他们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好心人早就和族人串谋在这里设下了埋伏,那晚的星空比今天晚上还要漂亮,只是在狂风暴雨般的火光利箭中,星星早已暗淡,漫天的火光下,是哥哥将妹妹护在身下,妹妹因此活了过来,那场大火也毁了这里所有。”
他未曾听说过这件事,但只要深思一番,不难猜出对应的人物关系,只是既然是故事,那就当做故事听听就好了。
“那妹妹一定很幸福,毕竟她有一个这么疼爱的哥哥。”他往面前的篝火里添了几根柴火进去,掀动的火星尘埃被热气吹腾飞舞着,发红的炭火上裹着的灰烬掉落露出里面的火红。
“那你一定很喜欢你的父亲吧!”她转移着话题,很生硬,只是他亦是不动声色的顺从着她。他轻“嗯”了一声又摇着头,前后矛盾,“我父亲常年不是在军营就是在边疆,家中内外都是母亲主持,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我很尊敬他。”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与一个女子说这些,他看着手里的剑,父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很少,一身赤诚,保家卫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