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晴朗，春光明媚，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京郊桃林万桃竞放，粉色绵延，芳香千里。
宋清娴特意支开了侍女，独自攀上了一株大桃树，坐在粗树枝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不远处的景致，细长的双足从树上吊下来，一晃一晃的，悠闲至极。
在她的不远处，一场贵族妇人之间的聚会正在进行着。
夫人们以西宫太后为首，大多静坐一处，间或闲谈。西宫太后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各家闺秀身上略过，唇角自始至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有所计量，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坐在她身旁的几位高品的命妇脸上亦是笑意满盈，或偶尔指着某位姑娘取笑一番，又或莞尔，凑近西宫太后低语，试图将太后的目光引向某位姑娘。
相较于夫人们的端庄娴静，年轻的闺阁姑娘们却要活泼灵动许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早便在桃林里闹开了，或折桃赋诗，或执笔画桃，或抚琴作乐。当然，也有围在一起闲话逗趣的，但因为有长辈在场，到底不敢太过张扬出格，多多少少有些收敛。
嬉笑声不时地传来，桃树下各色罗裳翩跹，娇颜争艳，在桃林中呈现出一种乐也融融的景象，桃红人美，观之若画，叫见者心旷神怡，仿若置身桃源仙境。
而这一幕都落入了宋清娴的眼里。
“唔……这位黄衣姑娘当真相貌出众，举止亦大方贤雅，还抚得一手好琴，不知是哪个府里的，私底下时的性子如何……咦？这位青衣姑娘似乎也不错，只是微胖了些，不过听娘亲说圆润的女子更容易生养？ ”
她手里托着一小碟瓜子，不紧不慢地磕着，偶尔喃喃自语，目光落在某位姑娘身上时带着些探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要充盈后宫。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要充盈后宫，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此时出现在她后下方的某位九五至尊。
“下来！ ”
清洌而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清娴立马回过头，笑道:“阿肃，你可算来了，西太后娘娘在那边给你物色后妃呢。”
“下来！“宫濯目不斜视，对宋清娴的话置若罔闻，只重复着先前的两个字。
宋清娴不满地嘟起了嘴：“知道了，下来就下来，这么严肃做什么，再绷着脸，只怕这辈子你都摆脱不了‘阿肃’这个外号了！”
宫濯不做声，紧盯着宋清娴利落地从树上爬下来的身影，直到她双脚着地站稳了才放松下来，上前顺手接过她手中堆满瓜子壳的小碟子，递给一旁候着的太监。
“为何独自在这里，你的丫鬟呢？”他左右打量了几眼，看到几个身影远远地站在一旁，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大启朝的晨曦郡主、宋太傅的千金，出门在外身边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万一叫人唐突了又或不小心伤着了该如何是好？
宋清娴却嘻嘻一笑，葱白的手指往右后方指了一指道：“喏，在那边呢，我嫌她们碍事，就把她们赶到一旁候着啦，反正周围都是你的人，她们又不是真的走开，不会有事的。”
宫濯这才松开了眉头，沉声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嗯！嗯！”宋清娴连连点头，只是眼中却闪着精光，表明上是应着，但日后究竟如何，却是未知。
她拉着宫濯面向不远处聚会中的众人，指向其中的年轻贵女们道：“阿肃，你看，这些都是想嫁给你的人呢！相貌看起来倒是都不错的，只是这性子却要再看一看。”
“不过……“她说着，突然围着宫濯转起圈来，一边转还一边抱着手臂打量他，目光暗含赞赏。
宫濯今日头上戴了一顶金冠，身穿黑色锦缎华服，身材颀长，丰神俊朗，若再细看那金冠之下的脸，只怕今日在场的所有贵女都要自愧不如，那是一张经过精雕细琢般的脸，精致之余却又不失英武，仿佛每一分都恰到好处，若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大概只能是“惊为天人”，唯一遗憾的是，这张脸的主人太过冷硬，目光凌厉，神情严肃，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当今陛下宫濯，且不论他的身份与地位，单是他的容貌身材已叫人趋之若鹜。
“身材挺拔修长，貌若嫡仙英姿焕发，兼之一国之君，位高权重，若真要论起来，这天底下能匹配上你的女子怕是凤毛麟角，啊……也不是没有缺点，若神情不是总这般严肃，武艺能再提高一些，那就更完美了。”
一旁的太监听到宋清娴这般评价宫濯，忍不住为自家皇帝委屈，倘若不是陛下宠着，哪里轮到区区一大臣之女在此肆意妄为，竟对陛下评头论足，还敢提什么缺点……严肃，那是帝皇威严！至于武艺，陛下终日被政务缠身，疏于练习，自然比不上那些日日与武为伍的大将军或武林高手，但也是拔尖的，寻常人轻易近不得身。
若是换了另外一个人，太监怕是立刻就上前呵斥了，只是这一位……太监默默地低下头，将所有的话都憋在肚子里。
再看宫濯，神色自然，对宋清娴这番言行不作丝毫表示，显然早已习以为常。
宋清娴打量完宫濯，忍不住感叹：“唉……我本来以为有这么多才貌俱佳的美人等着嫁你，你将来定是艳福不浅，可如今看来，艳福不浅的怕是将来嫁与你的后妃啊。”
既然是艳福，那你要不要？宫濯沉默地看着她，眸光暗闪。
可惜，眼神到底不可以代替口舌说出他心中所想，宋清娴亦没有那般的默契，一转身，又拉着他去看不远处的贵女们，这回还指着她们，一一描述着她们的样貌性情并自己的见解。
喋喋不休中的她大概不知道，此时的她在宫濯的眼里是什么样的颜色。
十五岁少女，头上梳着双平髻，面容稚嫩，微圆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如宝石般的灵眸，眸下雕以秀挺的鼻尖与樱桃般的小口，桃花映人，在凝脂般的雪肌上染上一抹娇粉，分外动人，她身量不高，才将将到他的胸口，身后还披着一袭嫣红色的披风，领口处围了一圈雪白的貂毛，衬得她越发玲珑娇小，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桃中精灵。
宫濯心中一阵温热，他瞅着她望了一阵，突然道：“阿娴，你过几日便及笄了。”
宋清娴说得正兴起，贸然被打断，便抬头看了一眼宫濯，发现他眼神竟落在她身上，根本没看那些贵女，不由气恼：“阿肃，你在看哪？这是在给你选后呢，好歹上点心！跟我及笄有什么关系？”
她说话的时候，颈项微侧，发髻上的步摇随之而晃动，宫濯不由多看了一眼，眸色微黯。宋清娴及笄礼那日，他不便参加，因而早在数日前便将及笄礼送予了她，是一支翠玉凤翎金步摇，然而此时她戴在头上的步摇，显然不是他送的那一支。
宋清娴似乎对“及笄”一词积怨甚多，一提及她便皱起脸抱怨了起来：“说起及笄，我如今正愁着呢，我娘竟然开始给我说亲了！这及笄礼还差几天啊！用得着这么着急么？今天还让我见了一位夫人，我本来不想来的。”
宫濯耐心听她说完，眼中多了一分期待：“那为何又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宋清娴撅起嘴瞪了他一眼，“好歹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选后这么大的事我肯定得多帮你看着点。说起来，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啊？”
宫濯并不回答，期待的眼神又暗了下去，他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转身离开。
宋清娴被引得一脸莫名，提起裙摆急忙跟了上去。
“哎，你倒是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给你找呢？”她不死心地追问。
你这样的！宫濯差点脱口而出，然而终究还是忍下来了，停下脚步盯着她一言不发。
宋清娴一挑眉：“我在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呢，你看我作甚？”
“我……也罢……”宫濯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指向西北方道：“我在桃林深处让人烤了鹿肉。”
“真的？”一提起吃的，宋清娴的眼神便亮了起来， “为何不早说，早上急急忙忙出来，我都没有吃饱呢，刚刚那几颗瓜子都不够塞牙缝的。唔……鹿肉可有下孜然？我最爱孜然鹿肉了！”
先前的话题似乎瞬间就被人遗忘了，宋清娴整个人仿佛焕发出一层光彩似的，话音未落，她便拉着宫濯的袖子，迫不及待地向西北方走去。
却苦了随侍在一旁的太监，他追随着宋清娴与宫濯的脚步，望了一眼宫濯的背影，又回望一眼渐渐远去的聚会中的众人。
陛下昨日连夜批完了奏折，好不容易才腾出了今日的时间来参加赏桃会，可如今连会场都没踏进去便被晨曦郡主拉着去吃烤鹿肉了，这可怎生了得？
再三纠结下，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陛下，西宫太后娘娘那一边……”
“朕自有主张！”回答他的是宫濯清冽而坚定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