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肃，你怎么来了？这春寒料峭的，还下着雨，万一风寒了怎么办？”宋清娴临时让人煮了一碗姜汤，急冲冲地端给宫濯，大眼瞪瞪地看着他，尽管她很努力地想表现出生气的表情，但眼底的担忧却掩藏不住。
宫濯这会儿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干干爽爽的，倒不觉得有什么，一碗姜汤下肚，浑身便暖了起来，再瞥一眼宋清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神情，顿时觉得今天这场雨淋可值。
宋清娴盯着宫濯，直到他把姜汤喝完才松了一口气，仰着脖子问：“不是说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怎的又出来了？”
宫濯道移开视线：“无妨，已经处理完了。”
“说谎！”宋清娴凑近他，略带鄙夷地斜了他一眼，“你定是又熬夜批阅奏折了对不？瞧你眼底的黑圈儿，跟涂了墨似的，还想瞒我！”
宫濯：“……嗯。”
“嗯！你还嗯！”
这颇不以为然的态度成功挑起了宋清娴的不满。她虽然不着调，但好歹也知道他的身体关乎江山社稷，轻易疏忽不得。更何况，若是让她那太傅爹知道，当今圣上因为她而龙体染恙，估计又得扒她一层皮。
她再次瞪大眼郑重道：“阿肃，你这样可不行。一个九五至尊，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宫濯眉毛一挑，不置可否，走到一旁随意翻出一本书细阅起来。
宋清娴：“……”
“阿肃！”她走到他耳边大喊。
宫濯翻了一页书，充耳不闻。
宋清娴抿起双唇，见宫濯似乎铁了心不搭理她，不禁气结，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忽计上心来，粉拳一握，猝不及防地挥了出去。只可惜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是宫濯的对手。
这不，对手的衣角还没碰到呢，她就被擒住双手推开了，后背不轻不重地撞在了一根柱子上。
“哎哟，疼……”她轻呼。
“一千零二八？” 宫濯倾身而上，将她困在了他与柱子中间。
旁人或许不知道这一千零二八为何意，宋清娴却是知道的，不正是她从小到大偷袭他失败的次数么？这皇帝真小气！
她郁闷得揉了揉自己的后背，其实也不大疼，可是……
“阿肃，我后背撞到了，可疼了……”她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泪汪汪地仰头望着他。换作往常，这皇帝只怕早就低下头来哄她的，然而今天不知道为何，老半天了还无动于衷，一根柱子似的竖在她面前，也不做声，只默默得看着她，淡淡的熟悉的龙涎香味飘入鼻中，叫她有些不自在。
“好吧，其实不疼。”装可怜装不下去的她尴尬地低下头，伸手欲推开他，不料眼前之人的脚底似乎生了根，竟纹丝不动。
宫濯这才解了定身术般动了起来，抬头按着她的发顶在柱子上刻下了一道横线，不多不少，只比去年刻下那一道高了两寸。
“阿娴，你终于长大了。”宫濯轻叹。
宋清娴扭头看向柱子上新增的刻线，这才惊觉他做了什么，只不过“长大”一词对她而言并非什么好词。
“阿肃，我说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原来是因为这个。长大就长大呗，有啥出奇的？而且，长大可烦了。你看晋之哥哥，稍微长大一点就被丢到战场去了，还有玉兰，玉兰也很惨，如今经常被长辈拘着，想出来跟咱们见一面都难。唉……说不定哪天，我娘也要拘着我了。再看你……你就算了，反正你从小到达事情都那么多。不过……阿肃，你还在，真好。”
她环视一圈屋内熟悉的物事，昔日一起玩闹的伙伴如今都分散了，所幸，阿肃还在。她望着宫濯，一抹笑容蓦然绽放，清甜而灿烂。少女今日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打扮，小脸粉扑扑的，叫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宫濯凝视着她的笑容，心神微荡，一瞬间很想将她拥入怀里，然后吻住那双令他神往已久的朱唇，再然后……
但是他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掩下眼底汹涌的暗芒。
窗外雨声渐细，不多时竟然放晴了，一道阳光穿透云层落下来，光彩明媚。
“噢！雨停了！阿肃，阿肃，咱们继续去骑马吧！”宋清娴望着窗外之景，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
宋清娴讨厌下雨，这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十几日，她也十几日未曾出过门，索性就宅在屋子里看闲书，若不是今日难得放晴，又恰是京中贵女每月举办诗会的日子，宋清娴还舍不得放下话本走出屋子。
其实她对诗会的兴趣并不大，不过想到自己身上肩负着为宫濯挑选皇后的“重责”，兼之这次主办聚会的又是有“京城第一美女”之称的顾卿心，所以才动了心思，一大清早便自觉地起身了。
她换上一身紫白相间的窄袖锦衣服，又叫侍女梳了个清爽的发髻，而后便趴在镜子前，捏着眉笔涂着自己的眉毛，每一笔都意图将它画得更浓更粗，一旁的侍女见后几番劝阻，却始终不得其所。
待笔落妆成，宋清娴看着镜子里那两道夸张的一字粗眉尤为沾沾自喜，得意地抖动着眉毛哈哈大笑：“剑眉英目，英姿飒爽，总算有点像女侠了！”说罢，披上一件外袍，在侍女如鲠在喉的目光中大步流星而去。
于是乎，当宋家的表小姐杨凝芷踏入宋府大门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迎面奔跑而来的宋清娴，看着自家表妹额头上略夸张的粗眉，她忍不住掩面闭上了眼睛。
晋阳侯府离宋府并不远，坐马车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第一次参加贵女之间的诗会，宋清娴还有点儿紧张，她理了理衣襟，掰过杨凝芷的肩膀问：“表姐，表姐，怎么样？可以么？”
杨凝芷再次瞥了一眼她的眉毛，勉强地点了点头。
这一幕正巧被几位同时来参加诗会的贵女看去了，一阵轻微的讥笑声传来，宋清娴抿了抿唇，假装自己没听到。
晋阳侯府很大，东侧有一个占地数亩的人工湖，这季节湖水澄澈，潋潋滟滟的，水里游着许多锦鲤，一条条金黄肥硕，可谓壮观，而岸上则种满了垂柳，正是抽枝发芽的时候，青黄嫩绿，飘飘袅袅的，撩人至极。
贵女们的诗会就举办在这人工湖的边上。顾大小姐让人准备了许多名贵的桌椅与笔墨纸砚，又煮了新茶，叫厨房做了许多新鲜的糕点，还贴心地在椅子上都铺了舒适的软垫。只不过，当诸位贵女到达湖边的时候，顾卿心却还不在，迎接她们的是一位长相清秀，看似温柔似水的少女，据说是顾卿心的庶妹。
“诸位姐姐妹妹，你们总算来了，卿姐姐已经等许久了。”少女缓步上前，温和地笑道。要说长相，在场的贵女比她好的大有人在，只是她那笑容好看，叫人觉得挺舒服的，甚至让躲在自家表姐身后的宋清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而，这个少女似乎不得那些熟知她的贵女们待见。
一位神情有些倨傲的贵女甚至直接上前呵斥：“顾怜心？怎么是你！阿卿呢？居然让一个庶女来迎接我们，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顾怜心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通红，支支吾吾道：“宁姐姐，我……”
“闭嘴！谁是你姐姐？你一个无品级的小庶女，见到我渔阳县主，居然不行礼，好大的脸面！”
原来这位贵女竟然是一位县主，难怪这般有气势，要知道，如今的大启中，有封号的贵女可不多。这位渔阳县主的爹在朝中也是一名有实权的大官，据说他们家祖上还跟皇族粘那么一点亲故。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怜心身上，她的脸色越来越红，许是不敢直面渔阳郡主，眼珠子左右逡巡着，似乎在寻找着救星，而后不知怎的，竟然与宋清娴的目光对上了。
这是……盯上她了？宋清娴被这突如其来的热切目光盯得尴尬，忍不住又往杨凝芷身后躲了躲，心里纳闷：这么多人，怎么就盯上她了，明明她已经那么低调了。
杨凝芷察觉到她的动作，以为她是被渔阳县主吓到了，转过身来拍拍她的脑袋，轻声安抚道：“怎么了？往日胆大包天的，今个儿这么胆小？这渔阳顶天了也不过一个县主，你还是郡主呢，怕她作甚？”
宋清娴不知自家表姐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误会，仰头咧嘴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将头埋在表姐的后背，避开不远处那可怕的目光。渔阳县主她不怕，但她今天是来相女孩儿的，不是来献宝的，这风头，坚决不能出。
气氛就这般僵持着，直到几道娉婷的身影袅袅娜娜地靠近。
“大伙儿久等了，方才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去换了一身衣服，谁知就这么一会儿，你们便到了……怎么了这是？一个个都杵在这，快上座呀。”为首的青衣女子微笑道。
听到这声音，宋清娴眼前一亮，唇角勾了起来。
正主儿总算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