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阁中,夜风清凉。
用过了晚膳,溥兮与银儿、冬青一同坐在庭院里,树下石桌上立着一处烛盏,用风罩罩着,明亮的烛火将石桌映的亮亮堂堂的,更引得许多虫儿扑楞着翅膀绕着灯盏上下翻飞。不知是刻意安排还是巧然成书,忘忧阁中种满了溥兮十分喜爱的芍药,此时正值盛放季节,朵朵花盘娇艳欲滴,煞是好看。
溥兮与银儿正边吃着桌上果子,边饶有兴趣地听冬青说着白日里她独自留守忘忧阁时的见闻。
“之后,我就飞起一脚,把石凳踢向那混球,可惜被他身后那人给救下了,不然肯定是要他好看了……”说完,冬青抓起桌上一只红透的桃子就是狠狠一口,仿佛咬的不是这甜美的鲜桃子,而是她口中那只倒霉的混球一般。
看着冬青鼓着腮帮儿愤愤然的表情,溥兮与银儿相视而笑。只是见冬青忽然又停住动作,眼睛迟疑地看向大门,“小姐,好似有人来了。”
溥兮听罢有些诧异,不过冬青的耳力她自然是相信的,让银儿将桌上的果核儿吃食收去,轻轻理了理衣裙,端坐好便等着来人。
果然,片刻之后,大门外传来门环轻响。
溥兮向冬青使了个眼色,冬青会意,走至大门处隔着门问道,“谁啊?”
“相府赵敏茹前来拜见将军府小姐。”一个温婉声音传了进来。
“赵敏茹?她怎么来了?”银儿的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好不容易忘记的血腥一幕因着这个名字的出现又扯的她有些反胃。
“来者是客。”溥兮淡然说道,拿起面前的茶盏在口中泯了一口,对着冬青点了点头。
吱嘎一声,冬青将门打开,门外立着的正是相府二小姐赵敏茹,她身着一袭翠绿衣裙,面上含笑,莲步轻移,款款行至溥兮面前颔首俯身深施了一礼,“敏茹见过将军府陆小姐。”
这是溥兮第一次正脸瞧见这位相府二小姐,虽无倾城之色,却有弱柳之姿,身姿轻盈,体态纤柔,一双丹凤细眼之中带着一丝妩媚,很是引人,看着倒让人不想去深纠她容貌如何了。只是回眸流转之间,清澈无辜眼神掩映着的一丝深沉,若不是溥兮看的仔细,又晓得观察人心,恐怕也是分辨不出的。
此刻这位赵敏茹小姐恭逊有礼,含娇带怯,将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竟是演出了十二分。溥兮不禁忆起她的身世,她的娘亲是位官伶,想来这副姿态便是耳渎目染得来的。
“敏茹妹妹无需多礼,快快起身吧。”溥兮站起身来,走过去亲切地将赵敏茹扶了起来。
赵敏茹这才抬起头,在看到溥兮的一瞬间瞪大了双眼,似乎有些不置信,扶着溥兮手臂竟然忘记了松开,半晌回过心神,脸上真切写着羡慕,“姐姐当真是天人之姿,世间怕是无人能及的上了。”
“敏茹妹妹过誉了,令姐才是盛京第一美人。”溥兮不留痕迹轻轻抚开赵敏茹把在她腕上的手,淡笑着说道。
留意到在自己提及赵雪茹的一刹那,赵敏茹眼中瞬间闪过的一丝讥讽与憎恶,快的转瞬即逝,再看已是纯净无暇,仿佛那丝波动从来都未曾有过,一切皆是她的幻觉一般。
好手段!溥兮心中暗赞一声。
赵敏茹温婉开口,“家姐确是个大美人,只是比起溥兮姐姐的仙人之姿还是要逊色几分的。”这次赵敏茹说的倒是心里话,如此看来,她今日倒是真的来对了。
“不知今日敏茹妹妹来我这忘忧阁所为何事呢?”天色不早,溥兮不愿再多与她虚与委蛇浪费时间。
赵敏茹一双魅眼楚楚可怜望向溥兮,忽地扑通一声跪下身来,“请陆姐姐救救敏茹!”眼圈微红,泪水瞬间如雨帘般飘落脸颊。
溥兮微微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刹那之间已哭成泪人的女子,轻声说道,“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姐姐有所不知,我虽名为相府二小姐,在相府却是连个奴婢都不如的。日日任人打骂欺凌,如今被爹爹送入宫中,却被自家姐妹多方责难,变着法的折磨,如此下去,便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见溥兮未有接话,赵敏茹上前扯住溥兮裙边,“陆姐姐你看看我的手便知道了……”赵敏茹将一双手摊在溥兮面前,上面除了几处水泡,掌心上伤痕遍布,皮开肉绽,看着着实有些瘆人。
银儿瞥过眼去,唇角抽了抽,面露讥讽刚想要开口说话,却被溥兮止住了。
溥兮轻叹一声,看着赵敏茹的手眼中显出不忍,轻轻拉了过来,“瞧这手伤的……银儿,快去将爹爹给我备着的伤药拿来。”
“小姐!”银儿欲言又止,表情很不情愿,“那是将军特意请了名医为小姐调制多日才得此一瓶,小姐怎可随意拿来送人。”
“银儿,灵药便是要给需要之人。再怎么精贵,我完好无损也是用不上的,不如就给了敏茹妹妹,这么美的手留下疤便可惜了。你这便去吧。”
溥兮看了眼银儿,点了点头。
银儿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转回内室,取来一个巴掌大小的青色圆腹瓷瓶,交给溥兮。
溥兮将药瓶放在赵敏茹手中,声音轻轻柔柔,目光中透着无奈,“妹妹这副身世着实可怜,可惜溥兮只是区区将军府女儿,又如何解的了相府的家务事呢?这瓶药妹妹且先拿去,先将伤养好了吧,也算溥兮为妹妹尽了份心意。”
“陆姐姐,她今日对我如此,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呢,如若姐姐不肯帮我,只怕妹妹纵然回去也是活不成了,倒不如现在便死了干净……”说罢,赵敏茹忽然起身便要撞向身旁树上。
冬青眼疾手快,拉住赵敏茹手臂,径直将她拦了下来。再看赵敏茹泪水涟涟,一幅可怜模样。
这戏演的确是入木三分,溥兮此刻倒是有些欣赏起面前女子来,美眸之中藏着兴趣,口中却又是一叹,“罢了,不知妹妹想我如何帮你呢?”
见溥兮态度似有松动,赵敏茹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唇边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目中却是含泪,定定望住溥兮,“雪茹姐姐一直觉得我的身份辱没了相府,她向来行事跋扈狠辣,若是如她所愿做了太子妃,只怕更无我立锥之地了。”
说到此,赵敏茹忽然停顿了片刻,之后好似心中下了一分决心一般,目光灼灼望向溥兮,“但若是陆姐姐做得了太子妃,便可阻了她嚣张气焰,也算是给我留下条活路。”
“我做太子妃?”溥兮轻挑娥眉,“敏茹妹妹可是在开玩笑?那太子妃的位子溥兮可是从未想过的。”
“既然来这宫中,有谁不想得那金凤令呢?”赵敏茹嗤笑一声,“论才学容貌,家世背景,能与赵雪茹比肩的自然是非姐姐莫属了。不,应该说陆姐姐更胜一筹才是。”看着溥兮面容,赵敏茹心中暗自惋惜,可惜这张脸长在了陆溥兮身上,若是给了她,她哪里还需借他人之手达成心愿呢。
溥兮听罢,摇了摇头,“敏茹妹妹妄言了,这太子妃之位既有赵丞相筹谋已久志在必得,且有齐国公府内碧瑶小姐在侧,溥兮怕是不敢多想的。”
“敏茹此见陆姐姐便知陆姐姐远非常人可及,如若陆姐姐能入的了折凤大典最后一关,敏茹自有办法让那金凤令落入姐姐手中。”赵敏茹此刻再也不见了羞怯之色,目光锋利,直直定在溥兮脸上。
溥兮看着赵敏茹,脸上缓缓绽开笑容,如寒冬暖阳,和煦灿烂,“妹妹如此费心劳力,帮我夺这金凤令,可当真只是想要在相府中好端端地做个庶出小姐?不知溥兮该如何报答妹妹一番美意呢?”眸光望着赵敏茹双眼,深瞳似能看穿人心似的,直看的赵敏茹有些招架不住,垂下眼去。
“妹妹并无他求,只盼姐姐摘了凤令之后,能在太子殿下身侧为妹妹留上一席之地便好了。”说及此,赵敏茹面颊有些微红,“上次宫宴之中敏茹得见太子殿下金颜,心中倾慕,只是敏茹一介庶出身份,太子妃之位自是不敢多想的,如若陆姐姐能体恤敏茹之心,让敏茹在东宫做个侧妃常伴太子殿下身侧,敏茹此生便无憾了。”
“原来你……”溥兮仿佛了然,温柔看着赵敏茹,拉住她的手说道,“原来妹妹也是重情之人,既然如此,溥兮若是不能成人之美,岂不枉拆了一段良缘?”
“那溥兮姐姐可是答应敏茹了?”赵敏茹似乎仍有些不放心。
“既然敏茹妹妹有此心意,又设想如此周到,溥兮如何忍心让妹妹伤心而去呢,就如妹妹所言。”溥兮拉着赵敏茹的手轻轻拍了拍说道,“只是妹妹千万小心,莫要被人察觉了才好。”
“陆姐姐大可放心,敏茹自会小心。”赵敏茹此刻心情如若脱笼鸟儿,舒畅无比,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如此顺利,心中一块儿大石总算落了地。对着溥兮施礼言道,“那敏茹便不再耽搁陆姐姐休息了,这就告辞了。”
溥兮微笑点头,“妹妹好走。”
直待赵敏茹出了忘忧阁大门,溥兮才坐回桌旁,摸了摸茶盏,里面的茶汁已是凉透了,轻轻摇了摇头,“可惜了这盏好茶。”
“小姐当真要听赵敏茹的?她那手分明就是斩杀猫儿的时候……”银儿有些着急,之前这赵敏茹的为人她是见识过的,与此等人亲近无疑便是将毒蛇揣在袖中,不知何时便会被咬上一口。小姐可不能因为一时心软便误信了她。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溥兮只是笑着,只手托腮,杵在桌缘,眼望夜空淡淡的说道,“且不说其他,单单是这太子妃我便是不想做的。赵相多年经营,势力盘根错节,在朝堂中的地位根深蒂固,且与太子早已沆瀣一气,用这区区太子妃之位去搏相府势力也未免太单薄了些,而且也太早将自己置于漩涡中心了。”
“那小姐为何要答应赵敏茹呢?”银儿有些看不懂了。
溥兮唇边泛出笑意,看着银儿迷惑的表情,禁不住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傻丫头,我们若是不将这池水搅浑了,如何能摸得到鱼儿呢?如若让那赵雪茹就那么顺顺当当做了太子妃,那也太过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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