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晋自己说着也觉不可信,摸摸鼻接着道:“你也不信对不对?”
昏艳霞光将两个人半边身影都拢住了,谢青杳眼睑垂下一片阴影,竭力平息紊乱的呼吸:“我自己有几个妹妹我会不晓得么?天下之大,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阿晋有些遗憾的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兴奋的凑到谢青杳面前说道:“我竟然以前在梦到过她,哥哥,好奇妙啊!”
谢青杳不自然的提了提嘴角:“是,是么?”
“嗯,梦里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可你知道么?”阿晋雀跃欢喜:“我遇到的女与梦里的名字居然一模一样。”阿晋自顾自的赞叹缘分。
“咳咳,咳咳,天下间有此等巧事?”谢青杳脸色僵硬。
“她在绝色阁里做一个粗使丫头,我想把她赎出来,接回家里来,嗯,哥哥,我很喜欢她,一见到她就很喜欢,好不好?”
夏日的余韵火烧霞光,绚烂多姿,阿晋仰看彩霞,等了许久,没听到哥哥的回话,不由得有些疑惑:“哥哥.。?”
“什,什么?”
“我说,我想把温温接回来,住在府里。”
“谁是温温?”
“和我长得很像的姑娘。”
“好,好啊。”
阿晋察觉到哥哥冷淡僵硬的表情,纳闷道:“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温姑娘的事,你拿主意,我先回去了。”
阿晋偏着头看谢青杳疾步走远的身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谢青杳强令自己镇定地走出阿晋的视线,拐过西园之后,被汗水****的衣服令他为不适,似乎片刻都不能忍受了。
他在浴桶里的时候,思绪逐渐理清,阿晋跟他提到的女,应该就是被自己所抛弃的一个,其实也算不上是抛弃,他只是在两个婴儿之间选择了一个。他的亲妹,并不是阿晋,那孩在出生不满两个月的时候就夭折了,家里人瞒着不敢告诉母亲,因怀孕生而日渐沉默的母亲绝对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府里整日里愁云惨雾。直到有一日,父亲带着他出帝都办事,途中看到一位穷困的胡姬女用大背篓背着两个婴儿,边走边叹气,间或用手背抹眼泪。他骑在马上,扫过这一幕,直到和那妇人扯开老远,才想到这个法。
那妇人虽不至于要卖儿卖女的境地,却也相差不远。帝都颇有仇异族的倾向,像她这样的人,很难在帝都过上好日,瞧面前的两父衣饰谈吐皆不凡,心便动摇了。咬咬牙,妇人把背上的背篓揭开来,两个瘦弱的婴儿在谢青杳手里。
妇人哀求他将两个孩都带走,甚至不要钱,只求善待孩,吃饱穿暖便足。
谢府里只有一位小姐,他要来两个孩做甚?
他不顾妇人的哀求,扔下五两银票,带走了左手上的婴孩,那孩很爱睡,在他手臂里的时候也是呼呼大睡,丝毫不晓得自己将面临怎样难求的际遇,只当一切寻常。反而是右臂抱着的孩一直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被妇人接过去时还咯咯的朝他笑。
一对孪生姐妹。
他的手便是命运,翻云覆雨,抉择了二人完全不同的未来。
一位是高高在上的谢侯府嫡女,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一位是卑贱低下的歌舞坊杂役,生于淤泥,长于市井。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甚至他还救出了一个女婴。但他时常会在梦里梦到那双澄明弯弯的眼睛,朝他毫无芥蒂的微笑,甚至张开手要他抱。
那是第一次尝试到权势改变一个人命运的滋味,愉悦而颤抖。
他偶尔会默默注视着阿晋,不可避免的浮现这样的念头:我当年要是抱的是另一个孩,那又是怎样的光景?这念头一出来,就立马掐灭,告诫自己不可再深想。
阿晋做谢府大小姐做得很好,与他亲密无间,甚至在行军打仗方面也颇有才干,算得上是他得意并倚重的第一人,连谢思安都要倒退一射之地。
但今天,阿晋告诉他,当年朝他笑的女婴竟然长大了。他猜想个另一个女婴会有什么样命运,有了那五两,或许就平安安康的长大,嫁做人妇,生儿育女,这辈也就碌碌无为地操劳过去了。但年之后,帝都大旱,饿殍千里,那个女婴,约摸也是死了。但那孩竟然还活着,虽说过着下层日,但还是活着,思及至此,不由得生出一丝喜悦。
阿晋不会知道自己有个这样的胞姐,他曾随口问那妇人,知晓左手抱着的女婴是妹妹。
阿晋这生都是谢府的大小姐,她从小记在骨血里的骄傲和世族赋予她的血脉,是不可切割的,谢青杳深知这点,这就是为何阿晋会问他他是不是还有一个妹妹,而不会去想自己可能不是谢家女。
另一个孩,自己给不了她荣华喜乐的前半辈,但之后可以做些补偿,只是接回府里,终究不像话,让外面的人知道了的话算怎么回事!何况阿晋不日便要和皇李承应完婚,瓜田李下,移花接木的话柄,能少便少。
说起李承应和谢家联姻,即便是二人情投意合,但终究不能不让他费心思量。谢家到了谢青杳这一辈,声望权势人才都达到一个顶峰,眼见大华朝廷国势式微,各重将纷纷拥兵自立。谢家几代下来,都肩负着保卫皇城的职责,身份便尴尬起来。功高护主和功高震主,只在分毫,既要倚仗谢家,又要制肘谢家,这几乎是皇室弟的共识。谢青杳早已不甘心做踩在刀尖上的老虎,温润平和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跃跃欲试的雄心。他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要整个天下。
可惜雄心壮志并不是一帆风顺。
惠帝无能,但手下的个皇,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颓败的局势竟有些挽回的迹象,他只能按捺不提,如今谢家和李承应联姻,以另一种方式统治中原,也不失为一个好法。
谢青杳把一切主意都打妥了之后,回过神来,惊觉桶里的热汤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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