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西市,商铺林立,一大早就有人出摊,多是在外围边缘,摊主一般都是来往的一些闲散修士,携带在其他地方觅得的灵物宝器,来此地贩卖。
李长风起了个早,吃了饭食后,见柳冬阳还在呼呼大睡,就先出来到处逛逛,除了散心,便是因为云清扬的话了。
西市商铺大约有百多个,多是杂货店,小镇人家若是缺什么物件了,都来此购买,比较方便。
除此之外,便只有外来商旅来此进行一些贸易,用其他地方的特色物件置换一点小镇特产,回去好带给亲朋好友。
西市里最大的商铺有四个,两间绸缎庄,一间铸剑铺子,还有一家最近百年才兴起的名唤“晓天下”茶肆。
此时,李长风驻足在一间写有“流彩”二字的店铺前,只见一方方彩绸被缠在店铺门前的三杆柱子上,细数一下,竟有三十二种颜色,一种颜色代表一种绸缎,一口气挂出三十二钟,便是放在江南那边的城镇中,都算是大手笔了,更何况在这小镇里。
李长风眯眼瞧了一会,刚打算走入铺子,一名穿着朴素的打杂店员赶忙招呼上来,语气带着谄媚笑意。
虽然徒步走了几千里地,但是李长风本就长了一张清秀脸庞,加上多年修行,一身气质绝不是小镇上的普通百姓所能相比,出门前稍加清洗,即便不像那富贵子弟,但给人感觉,却不是那些败絮草包能比的。
这不,被那店员热情拉入店里,一入店里,五光十色的绸缎顿时让李长风出现一瞬间的恍神。
这铺子里的绸缎种类,可比外头挂的要多多了。
李长风定了定心神,开始打量起来这家店铺,随口道:“你们这里,有多少布匹?”
“啊?”那店员一愣,惊疑一声。
“哦,我是说,有没有黑色之类的布匹?”回神过来的李长风发觉言语失态,换了一种问法。
“有,有,小的这就给您取去,您稍等。”店员练练说道,转身快步走向一个柜台,翻找起来。
李长风打量着这里的布匹,随口问道:“怎么不见你们老板?”
那店员边找布匹边回答:“我家老板今天有事,去了浣碧酒楼,要晌午才能回来。”
闻言,李长风不再言语,细细看着这一匹匹绸缎。
绸缎多为富贵人家做衣物穿戴,因其穿着舒适,颜色亮丽,颇受欢迎。
按理说,绸缎以南方一带最负盛名,北方因环境恶劣,气候严峻,绸缎制品较少,多是皮毛制品居多,既能御寒又可装饰风采。
只是这常青镇比较特殊,一年四季,温暖如春,那些皮毛制品根本用不上,便是有,也基本是偶尔外出小镇才用得上,故而,在这里绸缎更受人们的青睐,只是李长风没想到,这里的绸缎铺子,竟会如此之大。
“公子,你看看这匹布,是我们店里最新到的,质地光滑柔软,绝对配得上公子身份!”不一会,那店员便抱着一匹黑色绸缎,来到李长风身前。
“嗯,就这个,顺便帮我做好衣衫。”看了眼布匹,李长风不废话,放下从柳冬阳那里顺来的银子,再次打量起其他柜子上的绸缎。
“哎,好嘞,公子先量下尺寸,留个地址,待衣衫做好,我给您送过去。”店员见他连价格都没回,赶忙答应下来,抱着布匹向里边走去。
不多时,李长风留过地址,走出那铺子,看了眼天色,犹豫了一下,继续向西市里边走去。
云清扬特别嘱咐他们多去走走的地方,有一个,就在西市。
铸剑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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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还想再睡一会的柳冬阳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骂骂咧咧的走出院子,却不想,一柄等人长的大剑就那么直立立的插在院子中间,寒光逼人。
柳冬阳一看这景象,顿时不困了,一个箭步就来到大剑身边,看看天空,再看看剑,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乖乖,只是什么情况,”柳冬阳嘀嘀咕咕,围着大剑转了几个圈,朝着屋子喊道,“喂,瘦猴儿,你来看看,咱家被人袭了!”
等了一会,见没人出来,柳冬阳又叫了几声,这才走去李长风屋子。
推门而入,一看竟然没人,他腹诽道:“干啥去了。”
随意吃了点李长风留在桌子上的食物,在屋子里打量了一下,见啥都没有,他低声道:“比我还穷。”
“呵,也是,他能和我比,”柳冬阳嘿嘿一笑,拍了拍胸口位置,“你说是吧。”
吃饱了饭,他走出屋子,看着插在院子里的剑,一时间,有点犯愁。
“他妈的,哪个缺德的把这玩意扔这的,真是没修养!”大声骂了一句,柳冬阳转身回了屋子,接着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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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风随意走在西市的街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突然,李长风好似想到了什么,嘴角一钩,摇了摇头,柔声说道:“莫负少年时啊。”
心情大好的李长风转向一旁卖糕点的一家铺子,要了一斤店里的招牌桂花糕,付了钱,边走边吃。
“这常春镇果然奇异,竟然有这如此正宗的桂花糕。”吃掉一块糕点,李长风轻声笑到,言语透漏着几分满足。
漫步走在街道上,李长风不急着去往铸剑铺子,打量着路过的每一家铺子和摊位,看着人来人往,心底有了一丝明悟。
人生于世,不过百年,名来利往,大道浮沉。
轻呼出一口气,顿感神清气爽,一抹流光自其眼底闪过,锐利而深沉。
心有所悟,本就不急的李长风又走进一家杂货铺子,想着买点日常用品,毕竟现在住的宅子,除了屋子之外,就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只凳子,日后不知何时才会离开,总要置办点日常所需才行。
买这买那的李长风,哪里还有一点修道之人的样子,更像是那普普通通的市井百姓。
逛了一大圈,只见已经临近晌午,银子花的差不多了,李长风这才罢休,找准铸剑铺子的方向,悠然走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李长风这才在一间破落屋子前停下,看了看周围,只有一杆破败旗子,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铸”字。
李长风皱了皱眉头,这和自己想的也差太多了,怎么着也得有个像样的招牌才对,可这除了一杆旗子,一个谈不上美丑的字,就只剩下间破屋子了,难道这就是它被称为老的原因?
“进来吧,”一道苍老嗓音将李长风的思绪拉了回来,“你站了好久了。”
李长风刹那回神,一看天,竟是下午时分,再看那破败屋子,顿时收起先前的不敬想法。
定了定神,李长风推开因年久失修而吱呀作响的木门,在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收敛一身气机心神,整个人进入警惕的状态。
“呵呵,小子够警惕的,”另一道沙哑嗓音响起,言语玩味,“若是你一直如此谨慎,方才便不会入了异象了。”
李长风恍然大悟,对着屋内二人,抱拳一拜:“在下李长风,方才多谢前辈出声相助。”
坐在炉子旁边的老人摆摆手,轻声道:“无妨,即便我不出声,你也能发现异常。”
屋子并不大,全身结构皆由木石构成,房梁正中吊着一块巨大铁石,隐隐形似长剑,剑形铁石下方是一个炉子,不大,声音苍老的老人坐在炉子的一边。
屋子南边有一扇小窗,窗前有一张木桌,嗓音沙哑的老人坐在桌子旁边,右手摩挲放在桌子上,左手提着一把未成形的剑胚。
除此之外,屋子里还有大小两把锤子,靠墙对方的木柴炭火,以及三盏长明灯。
简陋。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个小娃娃啊。”坐在桌边的老人沙哑开口,上下打量着李长风。
“前辈知道我会前来?”李长风看向老人,轻声开口。
“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些自称正道的人士来这,或买剑,或借剑,总之,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炉边老人淡淡出声,右手拿出一杆旱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坐下说吧。”
“不知二位前辈如何称呼?”沉吟一声,李长风抱拳躬身问道。
“叫我段老鬼就行,他姓周。”抽着旱烟的老人指了指坐在窗边的老人,随意说着。
“段老,周老。”重新打了声招呼,这才找了个地方,直接坐下。
“直说来意吧,”段老等人坐下,“买剑,或是借剑。”
李长风不着痕迹的撇了眼挂着的剑形铁石,看向炉子边坐着的段老,说道:“非是买剑,也非借剑。”
“哦?”桌边的周老轻咦一声,奇怪道,“那你来这做什么?”
自称段老鬼的老人手上旱烟轻磕炉子,双眼微眯,看向这个不买剑也不借剑的年轻人,不言不语。
“不瞒前辈,是云清扬让我前来的,”李长风无视老人审视的眼神,轻声说道,“日前,我与一人受托,来此会面风清扬,结果到了才知道,他有事要办,先行离开了,临行前托人嘱咐我们若是无事,便来这铸剑铺子、城门老槐还有那镇里的浣碧酒楼走走。”
“云清扬,”段老抽了口旱烟,看向周老,“你怎么看?”
周老撇撇嘴,不满道:“哼,他还前三柄剑没还。”
“的确,上一次,他来此地,取走了三把剑,说是用完便还,却是没想到,现在还没用完。”段老鬼磕了下烟杆,轻轻笑道,语气复杂。
“既然你不买剑,也不借剑,我们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你就离开吧。”周老看了眼李长风,语气因为不满风清扬而迁怒到他,下了逐客令。
李长风略一皱眉,虽有不满,却没发作,缓缓站起身准备离去。
“等等,”段老鬼放下旱烟,扭头看了眼周老,“他是他,风清扬是风清扬,没道理把怨气撒到他身上,况且,以风清扬的为人,我想应该不会食言的。”
李长风停下动作,重新坐下,看向段老鬼,眼里多了一丝敬意,对其先前产生的敌意也不放心上了。
“小子心境破碎,境界大跌,是为何啊?”段老鬼看着李长风的双眼,浑浊的眼眸闪着锐利光芒,却不刺人。
李长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周老嗤笑一声,放下手中剑胚,走到炉子边上,蹲下身瞅了眼李长风,沙哑嗓音飘然响起:“连挫折都不敢面对,走不出自己的画地为牢,还修什么道,练什么武啊。”
李长风漠然不语,心情却沉重万分。
的确,不敢面对心魔,如何求道练武。
段老鬼暗叹一声,轻声开口:“世间武夫有魔考一说,三教之人也有心魔劫难,这都没什么,毕竟不管是魔考还是心魔,都是人自身生发的,人性很复杂,往往善恶一体,便是以普度众生为己任的金身佛陀也会有心猿意马,儒道也是如此。”
“这些东西,是人都会经历,无早或晚,或轻或重,因人而异罢了,只不过,有的人的心魔不单单是心魔,可能还会糅杂一些其他的东西。”
“如情,爱而不得,如义,兄弟反目。”
“这都没什么,修道习武本就是你争我夺,人性在这之中会被放大数倍,从而有人会因此误入邪途,不得证道。”
“但是你要记得,守的灵台清明,心神稳定,神佛与我无异,妖魔与我无干,自可万邪不侵。”
“若是当真无法克服也没关系,这世间美好的东西很多,山水,花鸟,美人,醇酒,宝剑,神驹总有一样适合的,寄情于一物,如剑修专注于剑,武夫专注于力,三教众人专注与道,总会有证道的一天。”
“人老了,就是爱啰嗦,以往身边没人说话,只能自言自语,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个年轻的,就抓着机会,多多说一说,小兄弟可要海涵啊。”段老鬼应是觉得说的多了,打了个哈哈,停下来,看着若有所思的李长风,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周姓老人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扯这么多有个卵用,他能听懂?”
李长风沉默良久,思绪肆意飘荡,老人的一番话,起初并不如何令人惊奇,但越往后,李长风的感受却越深,并不是因为这话如何如何的玄奥,相反,都是一些很好懂的,但却句句擂鼓,击打在他心底,顺带着思绪也跟着飘荡,久久不能平息。
“呼”深出口气,李长风抬起头,眼神异常清明,对着段姓老者起身一拜,敬声道:“多谢前辈,小子明白了。”
段老鬼微微一笑,又拿起了旱烟,自顾自抽了起来。
李长风看向那蹲在地上的老人,一扫之前的不满,抱拳道:“适才多有冒犯,还请前辈见谅。”
周姓老人撇撇嘴,转了个身子,虽然没有说话,却也不如何刁难出言。
“长风还有问题想要请教前辈,还望前辈不吝赐教。”重新坐下,李长风敛了神色,看向段老鬼。
“呵呵,”段老鬼吐出一口浓雾,难得开心道:“说吧,你有三次提问的机会。”
李长风略一沉吟,抬首道:“常青镇的百年诅咒。”
段兴老人拿烟杆的手一颤,放下真准备递入嘴里的旱烟,低头沉吟。
就连一旁蹲着的周老也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真正严肃的看着这个名叫李长风的年轻人,神色冷峻。
百年诅咒,一个从遥远荒芜流传下来的诅咒,直至今日,第三次被人如此直接的提起。
第一次是那六位大能,第二次是百年前来此处借剑的风清扬。
这是第三次,由一个名为李长风的外来年轻人,心境破碎,境界大跌的年轻人。
段老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换个问题吧。”老人语气坚决,神色有点落寞。
“行了行了,问什么啊,”周老大声嚷叫着,语气充满不耐,“我看你小子就是不怀好意,想要剑就直说,大不了押点东西,这么拐弯抹角的,不是爷们!”
李长风神情不变,也不如何失望,毕竟是久远以前的事了,得不到回答也属正常。
“是我唐突了,”沉声说道,“既然前辈不想说,那小子自然不会死缠烂打,但是我也不会就此罢休,相信其他地方,还能有线索的。”
李长风站起身,恭敬开口道:“叨扰已久,长风就现行告辞了,三此机会,日后定当再次上门。”
段老鬼抬手挥了挥,房门自行打开:“走吧。”
见房门打开,李长风不再逗留,抱拳告辞后,转身离开。
房门重新关上。
“老段,你说,这小子究竟有什么目的?”见门重新关上,周姓老人回到桌前,又拿起了那剑胚,盯着剑胚,开口问道。
“风清扬要他来这做什么,莫不是又要借剑了?”
“若是如此,他大可自己前来,何必要麻烦一个境界大跌的人?”
“哎,想不通啊想不通,读书人就是花花肠子多。”周姓老人叹了口气,摇头无奈道。
段老鬼抬头看了眼房梁上挂着的剑形铁石,磕了磕烟杆,声音沧桑,说道:“你说,是不是真该出去了?”
周姓老人一愣,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段老鬼,吃惊道:“你想通了?要我说啊,咱俩要是出山了,那还了得,什么三教,什么七宗,在咱面前都得低头弯腰当孙子,也就那个风清扬不开眼,换成其他人,嘿嘿咱俩能横着走了。”
“唉,”段老鬼叹息一声,无奈道,“还是算了。”
周姓老人一听这话,直接蹦到他身前,抗议道:“段老鬼,你这可不厚道啊,老子我当初就是脑子抽了想不开才跟你在这枯坐了上千年,你可不能这么不仗义啊!”
段老鬼呵呵一笑,抬头着这个陪着自己枯坐的老朋友,笑眯眯道:“你可以走啊,我又没留你。”
“你!”周姓老人顿时吃瘪,指着眼前这个看到就气不打一处来的老头,不知道说什么。
段老鬼笑看着这个老伙计,眼神不复浑浊。
周老看着这个眼神渐变清明老头,竟是不禁红了眼眶,再不去看他,转了个身,屁股对着这个自己画地千年的老头,肩头颤抖。
“别哭啊,老兄弟,谁哭谁娘们儿!”段老鬼起身走到周老身边,手搭在他的肩上,嘴里说着别哭,自己却是老泪纵横。
周姓老人胡乱摸了把脸,大叫道:“你特娘才是娘们儿!”
夕阳西落,谁说英雄气短。
破落剑铺,谁言老人迟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