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铸剑铺子,李长风走在路上,脑子里回荡着段姓老人的话语,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老人所言之魔考,于他心境破碎不无关系,本来答应来此地,也只是寄希望于从风清扬那里寻求恢复之法,哪怕只是一点启发。
对与自己的情况,李长风很清楚,若想重回巅峰,只能靠自己,将未能想通的想通,未能看清的看清,如此,方能真正修复道心。
武人怕入魔,修士怕心魔,这之中最惊险的,不光是修为倒退,境界大跌,甚至会对根基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便是侥幸保住一条命,也恐会变成一个废人,无法修行。
长出口气,李长风试着稳了稳心神,却没什么作用,轻叹一声,从怀里却取出牛皮纸包裹的桂花糕,吃一块,心情也跟着顺畅了。
天际一片赤红,流云披上了一件红纱,小镇傍晚的风,格外清凉。
李长风深吸口气,夕阳映在他干瘦的脸庞上,泛着异样的少年神采,脚步轻快,走回宅子。
既不能一蹴而就,便从容享受这段安适时光,打打杀杀多年,适当放松,于身于心,都有好处。
晚风拂柳丝,公子今天又年少。
————————————
常青镇外,一颗老槐树下,一道身影矗立树下,抬头看着树冠,怔怔出神。
“你回来了。”一道熟悉的嗓音从城墙上响起,是带李长风二人入城的步云飞。
被打断思绪的男人缓缓转过头,看着步云飞,笑道:“安顿好了?”
步云飞点点头,来到他身边,看了眼树冠,轻声道:“你不去见见他们?”
“不用,”男人摇摇头,抬起右手,握拳,“他们,很好。”
“哎,可惜”步云飞叹息一声,没有把话说下去。
“这是定数,是命,我不好插手。”男人收回手,又望向树冠。
步云飞伸出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颊,直接走到那棵参天老槐树下,背靠树干,坐在地上,伸手拔了根草,甩掉泥,叼在嘴里,看着男人的脸庞,小声说道:“他们两人,一个道心破碎,修为大退,一个经脉受制,功体不全,你让他们来,是不是有点”
“有点什么?”男人赫然就是邀请李长风二人来此见面,却有事离开了的风清扬。
“哎,算了,不和你说了,你总有你的道理,我说不过你,”步云飞吐出嘴里的草,“读书人就是嘴皮子厉害,你比读书人都厉害。”
风清扬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风从北方来,风从北方走,风清扬自言自语:“记得上次,你就是在这站着,就这样看着树冠,就这样不言不语,却是美了一个小镇的轮回啊。”
步云飞听着他呢喃,悄悄撇撇嘴,双臂交叠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闭眼哼小调。
————————————
李长风踱着步子回到宅子,一进门,顿时被院里的景象惊了一跳。
只见院子中间插着一把等人高的巨剑,剑身朴素无华,隐隐有寒光流转,一股浑厚沉重之感从其中散发出来,令人不敢直视。
“这是怎么回事?”瞧见刚吃完饭从屋子里出来赏景的柳冬阳,李长风直接问道。
“我怎么知道,”柳冬阳伸手掏了掏耳朵,看了巨剑一眼,平淡道,“我上午睡觉的时候被一声巨响吵醒,出来一看,这玩意就在这插着了,我找了找,也没看见什么人,我还以为是你弄来的呢。”
李长风皱着眉头,看着黑色巨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像是在铸剑铺子里,悬吊在房梁上的那铁石有点相似。
“哎,你这一天都去哪了,我看你不在屋里,还当你走了呢。”柳冬阳绕过巨剑,打量着从外边回来的李长风,嘀咕着也没啥不一样啊。
收回视线,李长风不答反问:“没人来送东西?”
“什么东西?”柳冬阳一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来还没送过来。”李长风低头呢喃了句,绕过柳冬阳和剑,走回屋里。
“什么呀,莫名其妙。”暗自腹诽一句,不再管他,柳冬阳自顾自搬了个石凳,一人坐着看月亮。
李长风关门前随意撇了眼搬石凳的柳冬阳,面无表情。
小镇三老,今日走过了西市铸剑铺子,接下来就轮到浣碧酒楼和城门的老槐树了。
只是想不通,为什么风清扬让自己和柳冬阳来这里,却只留下两句话,然后就独自离开了。
李长风盘坐床上,一边运行真气,一边思考着风清扬留下的那句话“箭在弦上”。
内视体内经脉运行轨迹,冥想此地种种奇闻异事以及风清扬留的话,一夜无语。
破晓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隐有紫霞闪光一瞬,随即消失不见,打坐冥想一夜的李长风缓缓吐出一口积郁已久的浊气,睁开双眼,如果有人看见此时的李长风,只觉一股凌厉气势自其周身显现,威势逼人。
双眼寒光褪去,李长风收敛一身气势,一夜思悟,脑海较之先前更加清明几分,心境也更加平和,渐渐走出原先封困自己的牢笼。
“怎么,恢复的挺好啊?”柳冬阳不合适宜的懒散嗓音响起,推开门,径直走入。
李长风习惯性地皱了皱头,却不如何恼怒,看向他平淡问道:“有事?”
柳冬阳眉头一跳,看向李长风的眼神多了一丝古怪。
“到底有没有事!”李长风双眼一眯,看着柳冬阳莫名的眼神,心中古怪,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今天的他,说话语气较之以前赶路时,要平和清爽许多。
“没事就不能来探望探望你啊,”柳冬阳眼神不改,盯着盘坐着的李长风,“好歹一起经历的这么多,总要多交流交流吧。”
李长风冷哼一声,开口赶人:“走的时候把门关上。”
柳冬阳一愣,摇头笑了笑,语气无奈:“你就不能让我坐会啊,成天这么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哎问你个问题啊,你有几个朋友?”
见他不说话,柳冬阳也不在意,大大咧咧拉过一条板凳,一屁股坐下,嘴里念念有词:“哎呀呀,真是恢宏气象啊,这真气,这经脉,啧啧,你这修习的功法有点古怪啊。”
话至最后,当真是有点惊异了,人体周身三百多窍穴,每开一窍都有大裨益,而功法恰恰是大开窍穴的关键,不是说没有功法就不能开窍,只是要难上百倍千倍。
天下功法,当以三教最为超流世间,也是修道之人最向往的,为此不惜放弃一切,甚至是自由。
曾经就有人为了一部道教功法《天罡三清诀》,不惜搭上己身修为不要,硬是求着人家掌教要留在山上当弟子,结果人家掌教嫌烦,就答应了他的要求,让他留下做了个挂名弟子。
结果,没出三年,就又传出他以下犯上屡盗宗门秘法的言语,最后被打断四肢,废去修为,囚在了海上的一座小岛上,让其自生自灭。
此时看着李长风打坐吐纳时,真气流转的方式,柳冬阳是又惊又奇,嘀咕着古怪古怪。
真气流转有大小周天之分,大周天在小周天的基础上,进行炼气化神,小周天重在筑基,以及固本培元。
可李长风体内的真气流转方式,不同于任何功法,不走周天,而走上下。
真气由丹田向上,经气海、神阙、巨阙、膻中等窍穴,至于其他窍穴,不论大小重要与否,皆没有真气流转。
柳冬阳不由感慨:“如今这功法真是稀奇古怪什么样的都有啊,像你这样的,是练了什么功法啊?”
李长风无动于衷,根本不搭理他。
“你这样会不会走火入魔啊,”柳冬阳摩挲着下巴,一脸真诚,“这功法是不是哪里流传出来的邪功,练着练着,就练出些什么不能言不能听之类的后遗症了啊?”
“嗯,还是说,一旦修行了这功法,除了你现在有真气的这几个窍穴,其他的都废了啊?”
“还有还有啊”
“你废话说完没有!”李长风打断他的言语,冷眼看向柳冬阳,金银双眸闪过锐利精光,如果眼神能杀人,那现在柳冬阳已经死了几百几千遍了。
“额”柳冬阳沉默了半晌,突然低下头,一言不发。
冷哼一声,不再理睬方才还吵吵嚷嚷,现在却突然沉默的柳冬阳,李长风起身走下床,倒了杯茶水,自顾自喝了起来,全然不看那个低头的身影。
“有人吗?”一道嗓音从院子门口传进来,三个粗布麻衣的中年汉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正望向院子。
李长风听闻动静,推门而出,看见来人手里拿的东西,恍然是自己昨天买的杂货到了。
“进来吧,”李长风向门口走去,接过领头汉子手里的东西放在院里,“都放在这就行。”
三人把东西放下,瞄了眼院子正中间的黑色大剑,显然是好奇为何在院子里插一把大剑。
没有过多言语,三人放下东西就告辞离开,也省的李长风应付了,他从来不喜与人寒暄。
柳冬阳走出屋子,看着那三人放下东西离开后,好奇问道:“这些都是什么啊,都是你买的?”
李长风嗯了一声,不多言语。
“你哪来的钱买这么些东西?”见他不说话,好奇心作祟的柳冬阳走上前拆开一个包裹,是口铁锅
心中无语的柳冬阳默默放下铁锅,干咳一声:“冒昧的问一句,你是要在着安家啊?”
“与你何干?”李长风冷言回应,顿时让柳冬阳又是一阵无语,暗自腹诽这李长风不是个东西,就是不会好好说话。
“哎,你哪来的那没多钱啊?”看着他自顾自拆那么多包裹,柳冬阳也不上去帮忙,就那么站着袖手旁观,大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不过下一秒,他就跳脚骂娘了。
李长风淡淡撇了眼站着的柳冬阳,眼里有一丝怜悯。
柳冬阳顿时僵硬在原地,面部表情扭曲,咬牙切齿:“我得钱?”
“嗯。”李长风头也不抬的嗯了声,一副若无其事的无赖样。
柳冬阳欲哭无泪,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行,算你狠!”
蹲身低头的李长风轻轻一笑,满面得意。
柳冬阳僵硬的蹲下,手上拆着包裹,嘴里咬牙念叨着:“挨千刀的李长风,挨千刀的李长风”
李长风充耳不闻,继续忙碌,他很享受这样的日子。
有家,有家人。
转头看了眼嘴里振振有词的柳冬阳,李长风轻声笑道:“晚上出去喝酒。”
柳冬阳被这突如其来的言语整的有点蒙,问了句:“啥啥?”
“我说,晚上出去喝酒。”李长风重复了一遍,这可真让柳冬阳感到奇怪了。
从不给人笑脸的老冰块今天是咋了,破天荒头一遭啊这,过了半晌,柳冬阳也没缓过来,还沉浸在那句“晚上出去喝酒”里,直到一声叫声传来,他才回过神来。
“李老弟,柳老弟,这两天咋样啊,住的可还习惯?”步云飞大踏步走入院子,声音嘹亮。
“步老哥今天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好事了?”李长风停下手上动作,站起身,看向步云飞。
“哈哈,李老弟有眼力,老哥我刚从浣碧酒楼打听到,今晚那酒楼里有一场歌舞,那舞姬是浣碧酒楼花重金打造的,身段嗓音,可不得了,哎,记得上一次看这歌舞,那可是,享受,享受!”步云飞搓着手掌,哈哈笑道。
“哦?能让步老哥如此留恋的歌舞,那可得好好看一看了。”柳冬阳听完步云飞的话,一下弹射起来,搓着双手,一脸跃跃欲试。
李长风摇了摇头,笑着说:“正好,我们本来也想着要出去喝酒,既然老哥说有歌舞可看,那就当我们沾了老哥的光,一起看看这重金打造的舞姬,究竟有何风采,能让老哥如此惦念。”
柳冬阳在步云飞身边小声嘀咕道:“今晚这酒钱就让他出,他不知道咋了,竟然主动叫我出去喝酒,你可不晓得,这家伙一路上就没给我个笑脸,刚从那话,哎呀呀,你不知道有多,有多”
“有多什么?”李长风抚了抚袖子,悠悠然开口,“我可不聋,你说的我可都听在耳朵里。”
看着李长风投来的视线,柳冬阳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眨了眨眼:“有多有多大气!”
“步老哥,你不知道,方才他多豪气,开口就要喝那最好最贵的酒,我都拦不住他”
李长风与步云飞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那就这么说好了啊,我晚上来找你过去。”步云飞笑着告辞,脸上笑意真诚。
待步云飞走后,李长风收敛脸上表情,看着那消失的背影,眯眼不知在想什么。
“干嘛呢,赶紧的收拾,晚上还要看歌舞呢。”柳冬阳推了他一下,嚷嚷着。
李长风伸手揉了揉眉心,闭眼说道:“你觉不觉得,步云飞有古怪?”
“古怪?”柳冬阳嗤笑一声,“要说古怪,你才是最古怪的那个。”
“呵,也是。”
“要我说啊,你就是想的太多,”柳冬阳随意出声,手上忙碌不停,“古话说,慧极必伤,我劝你啊,别瞎想些没用的,既然人家没有恶意,你就消停点,该吃吃,该喝喝,成天神神叨叨的,你以为算命的神棍啊”
见他叨叨个没完,李长风只是笑笑,叹息一声,开始往屋子里搬东西。
昨夜枯坐,一夜未眠,但醒来后头脑确实更佳清醒,脱离了心境桎梏,现在再看东西,更多了一份心神。
花了一夜时间整理了一下思绪,从接受这个委托,一直到来到常青镇,见到步云飞,甚至是与他交手,去铸剑铺子,以及那莫名出现在院子里的大剑,李长风更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古怪,更是在方才,步云飞来到院子,对于大剑置之不理的态度,更印证了他的想法,这一切,都有人在幕后操作。
至于是谁,他不清楚,但是嫌疑最终的,只有一个人。
风清扬。
从始至终,此人从未露面,但却似主导着这所有的事情,先前因有心有阴影,不得细想,如今看来,当真是万分怪异。
只是风清扬在天下武林的声名不会有假的,若是真有什么算计,应该也不会是针对武林,如此想来,便只有一个了。
常青镇的百年诅咒,以及那消失的六位大能。
虽然柳冬阳曾透漏过,那六位大能因受诅咒反噬之力,死的死,疯的疯,但若是这一切都是假象,那这六人的死,就不只是耐人寻味这么简单了,甚至,会牵扯出更大的阴谋算计。
李长风端着一口锅,想的出神,不觉站在原地不动,柳冬阳见他半天不动,端着锅怔怔出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来到他身边,慢慢靠近李长风耳朵,突然大叫:“李长风!!!”
被惊叫回神的李长风身体一震,紧接着感到右耳传来一震嗡鸣,不禁皱起眉头,怒道:“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呢!”不堪被骂的柳冬阳顿时开口骂回去,“没事端着个锅出神,你咋不背着呢。”
“哼。”怒哼一声,李长风不跟他纠缠,走回屋里,关上房门,运功消除耳畔的嗡鸣。
“切,毛病。”柳冬阳不着痕迹的撇了眼宅子门口,嗤笑一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