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七月,手倦抛书午梦长。
彼岸的盛夏是,
姗姗来迟的莲荷盈盈而立,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向日葵巨大的花盘向着太阳高昂起头颅。
出尘脱俗的栀子墨叶掩白朵。
柳树将枝条摇进河面下,群鱼嬉戏。
蒸烤熟透的地面滋滋冒着烟气,热浪模糊视线,头晕眼花。
瓜果消暑,倚在廊外听风铃伶仃作响。
还有。
这一年还有,挥散不去的冷香气。
夕颜懒懒倚着槅门,手执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从午后摇到傍晚。
落日的余晖染红庭院里晒着的衣裳,地面上一洼清水,倒影丝缕浮云,干净澄澈。
“他今天不会来。”
“或许吧。”夕颜淡淡地回答,望着九娥收衣服的背影。
“你不是从不做没把握的等待?”
“百无聊赖而已。”院子里忽然起风,她拢了拢发,觉得有些冷。
“我猜是无计回避。”九娥意味深长地敲了她肩一下,淡淡离去。
此心是无计回避,此人是无计可施。夕颜回望着不远处的院门,连日里她都闲坐在此,大殿的槅门正对着院门,虽然极远,但她眼神好,借此打发时光正合适。
长久的音讯无踪,也惟有如此方可消夜永。
太阳落山之后,天色阴沉了下来,用过晚餐,帘外却突然降下了潇潇冷雨。
盛夏里又一场雨。
夜色深沉,不断有冷风扑打着檐下的风灯,火光一闪一灭,摇曳不止。
她孤坐在风灯旁,静静凝望着黑夜中消散的雨雾,雨水斜斜吹进殿里来,打湿了水色的长袖,她也没有要向殿内避一避的意思,任寒气入骨。
为什么要做这始终不明的等待。
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她已经决定上了舟,就已经不在岸上了。
回头无岸,只能在茫茫川上无方向地漂泊。
但是。
雨幕仍在密密斜织,黯夜里的花全都睁着湿漉漉的眼镜不肯睡。烛台早已注满了蜡油,火苗渐渐变弱,殿中的灯也早已渐次熄灭,黑暗的潮水从远处缓缓袭来。
街上有哒哒的马蹄声,穿透风雨,踏进耳畔。
她微微直起身,看到那蒙蒙细雨中摇晃着的马车前的光,那是仆从手里的风灯,在大雨中闪烁。
与黑夜形成鲜明对照的白,颀长而挺拔,有斥责的声音,是他的,有小心劝阻的声音,是旁人的,然后所有与之无关的都退去,他那么快地就来到了她眼前。
他如常没有撑伞,周身挂着水珠,顺着发梢簌簌而落。深蓝的瞳也仿佛淋湿在雨里,蒙着薄薄的雾气。
狼狈成美,他没有不好看的时候。
她微微张了张嘴,最后一盏灯却在这一刻熄灭了。
黑夜一瞬间包围了他们。
月桥静静走到她面前,单膝落地,伸手将她用力揽在怀里。
那末梢系着靛色缎带的银发滑落右肩,落在她的左肩。
潮湿印上了薄衫,还有心。
阴冷可是好温柔。
不安稳的气息散在脖颈,不安稳的心跳响在胸腔,一切都是慌乱而措手不及的,但又好像都在意料之中。
少顷,月桥有些疲惫地放开她,黯淡着神色坐在地上。
“会感冒的。”夕颜扯着他的衣角拧出水来,滴在红木板上。
两个人起了身,无声无息地穿过长廊,上了楼。
“到屏风后面换下来,这么晚就别麻烦其他人了,将,将就一下吧。”夕颜一手拿着衣服递过去,同时觉察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裤子是她夏天嫌热在屋里常穿的中性休闲裤,又宽又大,倒没什么,衣服却是那件小心翼翼珍存了十八年的白衬衣。
唔,她以前怎么没想过,十八年为什么崭新如故,不科学啊……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勒令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刹住车,有些别扭地把头转过去。
身后的人接过衬衫顿了一顿,许久没有动作。
“怎,怎么。”
“呵,没什么。”月桥轻笑一声,拿了过去。
夕颜悄悄松一口气,转身去煮姜茶。屏风窸窣作响,忽听那人道: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吗?”
“像。”夕颜头也不回地回道。
那人故作伤心地叹一声,“那你还真不了解我。”
“嗯。”
这样蓦然的回应,那边的声响骤然停了下来,然后周遭吓人的寂静。
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着怎样的过去和现在,在他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完全不明了。
却这样轻而易举地动了情。
月桥从屏风后一言不发地走出来,水色和衣的女孩子背对着自己低着头。他握住她放在案上的手,在她耳边低低道:
“不了解什么。”
“所有。”
“那我以后给你足够多的时间,让你慢慢了解。”他近乎暧昧的语气让她红了脸,咬着唇一动不动。
他轻轻扳过她的肩,眼里落进她惊愕的神色。
那件衬衣,简直像是本就属于他一样。白皙而修长的颈,性感的锁骨,微微有些瘦削的肩,恰如其分。
四目相对,他幽深的眸里仿佛摇曳着莲。
“那么,先来告诉你我的喜好。”
“我不喜欢黑色,不喜欢咖啡,不喜欢等待和离别,不喜欢被人左右,除了你。”
夕颜睁大了眼,完全和自己一样。
“我喜欢的东西倒是有很多,喜欢的人也有很多。”他顿了顿,“爱的人除了我姐朔雪,只有你。”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