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子定是疯了,这么热的天还让我们一遍一遍地排祭舞。”
夕颜有些诧异地望着她,“什么舞?”
“祭舞,送逝者的那种。”九娥重复道,“说是这一个月都只排这一种舞。”
夕颜转头看着碧色的湖水似在思索。
“这几日我观察了一下,你似乎更累。”
“是啊,十分不寻常。”夕颜喃喃低语道。
九娥看着她俯身拾起一枚石子,倾斜着身子,从水面上打过去。
三下,扑通入水。
“怎么说也有半月多了,他……有音讯吗。”
夕颜眼底闪过什么,连她自己也未留意,只抱着臂淡淡地摇着头。
“那…你在等吗?”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直着身静静地与九娥对视。那双琥珀色的眸里闪动着的光像熔化的美玉,太澄澈,什么也看不清。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
究竟是不是,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从来都是习惯性接受命运的安排,从不挣扎也从不反抗。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却也仍旧不打算改变。
“还有一个月才能听见蝉鸣。”她倚着阑干淡淡回道。
在那之前,就暂时先不会清心绝念。
在那之前。
用过晚饭后,夕颜一个人窝在房间中,就着灯盏细细研读几沓泛黄的旧卷。《彼岸夜话》《九幽志怪录》《秘史》等等。这些在外界很难找到的藏书某种程度上都在窥探着彼岸最深处的秘密,她常常是完成课业以后闲来无事读着玩。
青灯如豆,荧荧氤氲在无边的黑暗里。夕颜翻过一页,打了个哈欠,忽觉纸页上有黑色的小影在摇晃。
“残灯一盏野蛾飞……”她笑了一笑,凝眸盯着那夜蛾跌跌撞撞无休止地扑向那灯罩子,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好在不是烛火,否则它便要焚身了不是。
她怔了一怔,抬了抬手肘,掀起那压着的“清心绝念”来,隐隐觉着自己所为与飞蛾扑火之举并无甚区别。
夕颜将那长长的纸轴卷起来,插进案上的书筒里,返身坐下的时候,不想纱袖带翻了茶盏,水渍顷刻淹透了古卷,滴滴答答流到了案下。
她注视着那摊扩大的水渍,心里烦得要死。
不对劲,这一点都不对劲,她一直在失神。今晚也是,看着看着书就开始发呆,满脑子飘忽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细雨低沉而悠远的声音在门外游荡。
“夕颜小姐,夫人请你去。”
“好,我知道了,我就来。”她拎起那册书拍了一拍,摊开来晾在了窗边上。
通向舞子房间的这条走廊一如既往地昏暗。房门开着一条缝,只泻出晦弱的光线,夕颜看见一个优雅而修长的影子立在窗边,手里握着话筒,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她一直以为舞子是不用电话与外界通信的,这样看来,大概是有什么事让她等不及信函来往了。
“请您一定再尽尽力……是,好……明天我会再去拜访……拜托您了。”
断断续续的通话结束后,舞子又开了一盏灯,唤她进来。
夕颜坐在他对面,见她一脸倦态,桌子上的晚餐纹丝未动。
侧首便是轩窗,正对着夜色中她最爱的那株树。
女人挥了挥袖子,细雨便上前来撤走了饭食。夕颜趁她闭目扶额之时仔仔细细地瞅了瞅,一个皱纹也没有。
半晌舞子睁眼看了看她,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封信,推了过去。
“明日我有事去皇城一趟,你不必随着了。上乐明日禁入,那几个丫头你同细雨好生看着,别让她们胡闹。”
“是。”
舞子凝视了她半晌,忽然握过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听流苏说你不怎么吃得下饭,这可不好。”
夕颜受宠若惊地抖了抖,强作淡定。
“是……哦不,哪有的事。”
“……是我平时对你太苛刻。”
夕颜战战兢兢地抬眼瞄了瞄舞子垂着睫的眼。
“哪有的事……”
“无论你将来会否恨我,我都一直将你视为我女儿。”
夕颜呆呆地望着舞子松开手灭了灯孤坐,再不发一言,便只好告辞回去。
夜很深了,舞子陪着她的樱花树,夕颜陪着她的信、
回房后她便坐到榻上将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那个地址是从皇城里来的,樱花邮票,薄荷色信封,染着淡而冷的香气,雅致之极。
月白色信笺上书:给颜小乖。
夕颜瞪着眼盯着那个称呼,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信中只有短短一行清疏小字: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夕颜拈着那夹在其间的一瓣栀子,在袭人的香气里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少顷,她握着信躺倒在榻上,一笔一画地空气中勾勒那一行字,一边愉快地想:怎么,还想让我回‘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不成,半月多才来这一句,绝对不要回了。
那小小的振着翅的夜蛾还在不辞辛苦地撞向灯火,她听着那无休无止的叮叮声,觉得内心深处的死湖有什么东西扑通落了进去,漾开了一圈涟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