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灯宫。
夜幕降临,苍穹之下的彼岸如温顺的兽,安静而有节奏地呼吸着。这匍匐的巨兽心脏正一闪一闪地发着光——那是钟楼的塔尖,锋利耀眼,直刺入夜空。
街边零零碎碎、忽明忽灭的灯火,让星星黯淡了。
巡夜的士兵踱着步,神色肃穆地迈过钟楼。旁边就是灯宫,那是他们的陛下和阁臣居住的地方,与花荧的古朴典雅不同,那幢建筑有着高耸入云的尖顶和巍峨雄伟的气势,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势。
一个年轻的士兵满怀崇敬地仰视那座宫殿,却不知为何觉得它安详而亲和。与传闻中不同,灯宫并没有点着所有灯盏,也没有亮得如同燃起来那般,仅一两层漾着柔和的金色光晕,仿佛那不过是圣诞夜里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
宫门开了,没有任何守卫,大厅瞬时明亮起来。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外套的男人步态优雅地走上了楼梯,走廊两旁的壁灯映着他动人心魄的轮廓。他边走边掏出上衣口袋中的怀表看了一眼:八点整,还来得及把这些天堆沓的事务处理完。
二楼大厅里灯火通明,不时传出一阵欢笑声。男人走过去,懒懒地把外套抛在沙发上,顺手解开衬衣领口的扣子。
烟白色沙发前的地毯上横七竖八地坐着五六个人,一个甩着水蓝色飘逸马尾的女孩正豪放不羁地叉着腿,一手勾着与她发色相同的男子的脖子。她咬牙切齿地甩出一张纸牌,瞪着对面绛紫色头发的女子怒斥道:
“欸——!郁美子你啊,今晚运气好的过分啊,九把都输给你了,我这个月工资白领了!”
郁美子优雅地微笑,优雅地收过了她的工资,眨了眨眼。
“卡洛斯——你快帮帮人家啦她都赢了那么多,再打下去我人都要输给她了。”
架不住女孩子对自己胳膊的各种拉扯,卡洛斯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来。”
“佩苏,不准给你男朋友出谋划策哦。”郁美子仍是微笑,同时抬眼看看前方,“月桥你回来了。”
“他上阵哪里还用得到我。”佩苏紧盯着卡洛斯摸牌,头也不回对月桥道,“回来这么晚,定是缠着人家你侬我侬了好久吧。”
“如果明天你替我去总部我就不回来了。”月桥淡淡笑着打开一瓶苦艾酒,倒进了酒杯里。
“我?我明天要出境,外交官有多辛苦知道吗?可恶的小子,你倒清闲,撂下一堆公事,我家卡卡累得要死,赶紧把你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完。”
月桥笑而不语,正欲啜饮一口杯子里的荧绿色液体,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只手,径直夺走了酒杯。
“晚饭吃了吗?饮食不规律。”如夜色般漆黑的长发披在腰际,一身淡紫色的盈盈浅笑,漆黑的眸中光华流转,只倒映着他的影子。
月桥扶额皱眉,“嗯……不想吃就没吃。”
女子笑意不减,“我让葵给你做了夜宵。”
“…不必了吧。”
女子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殆尽,眸中的温柔之色也渐渐熄灭了,伴随而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和静默,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月桥堪堪地瞥了她一眼,叹一口气。
“知道了,姐,我马上就去吃。”
“乖~,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女子恢复了笑容,坐到躺椅上继续翻着一本厚厚的书,“对了,你们相处得怎样。”
“还好。”月桥黑着脸看她啜饮了一口苦艾酒,轻咳了几声。顿了顿,又轻声道:“她很乖。”
“舞子呢?”
“老样子。”
“过几天就要改称呼了,想想很是激动啊。”佩苏一脸神往。
月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平和得一丝不乱的夜。
“我既盼着早点同她见面,又不愿太早同她见面。”
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陷入了沉默。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如果一个人的造就是凌驾在另一人的牺牲之上,本就残忍,更何况那人本身并不愿有这样的造就。
“死生各安天命,非人力之所为。”
女子再一次饮了一口荧绿的就酒,低语道。
——
彼岸夏历六月,花荧。
与往年相比,天气热得有些不同寻常,饶是如此,却未曾有一滴雨落下来过。花荧向着夏天又走近一步,结果就是每日都听得见有人抱怨实在太热了云云。
其实还好,之所以怨声载道是因为舞子的关系。
花祭结束后,上乐恢复营业,大大小小的训练也都继续如常,只是禁入期的时间更多,因而训练的强度也就加倍,配合着闷热的天气,众人都有些吃不消。
这一日骄阳似火,上乐门口的柏油路烫得有些泛尘,空气里偶尔有微风拂过,引得柳树恹恹地摇一摇纸条,复又垂下头去。
晌午的时候,夕颜照例从靶场回来,今天上午她的命中率很高,心情有所好转,也就暂时忘了晚上要加训的事。这些天她的训练强度比其他人要高很多,常常累得她半夜回到房间倒头就睡,一觉醒来更是要温习各种典册史卷,简直心神交瘁。
她随手拾了一小段柳枝捏在手上,一边走一边折玩。游廊外的庭院充满着一种勃勃盛放的生气,篱墙上的蔷薇迟了几日,总算开了。
她找了一个石凳坐下,支肘默默凝望着那一墙花。
淡淡地望了一会,突然觉得有些堵,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揉了揉酸痛的腰背,正准备起身去用午餐。
丁香色衣衫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落座,额上沁着汗珠。她微微喘着气,有些凌乱地掏出帕子来擦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