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耶夏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下脚步。他由衷地希望,这旋转楼梯能短一点儿,再短一点儿,让他能够更快地到达总务楼一层的出口。
符拉迪沃疯了。这是沃耶夏目击了刚刚一幕之后所得出的结论。
一个亲手杀死了学生的教员,而且是用那样残忍的手段。那就是他所谓的“违纪处分”吗?不,不可能的吧。那哪是什么处分,那明明是死刑啊!
如果他没疯,那就是我疯了!沃耶夏飞也似地蹿下楼梯,他的心绪犹如乱麻。
本来以为只是像往常那样挨两句批评,然后在名单上做个记号就行了,没想到……呵,我可不想死!
那被血液染红的地板,依然在沃耶夏的脑海中不断闪现。
怎么办?沃耶夏心想,出去后要找到其他人,告诉他们这件事情。是的,必须有人来阻止发了疯的特派委员!
不过在那之前,沃耶夏还得考虑如何才能不被身后的猎杀者追上。
“卡帕诺斯同学,你觉得你有可能逃出生天吗?”符拉迪沃的声音回荡在楼道里,在沃耶夏听来,就好像是在他上层的位置。
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我明明已经是全速奔跑,连翻楼梯的本事都用上啊!在这要命的关头,沃耶夏甚至快要对自己那一向引以为傲的运动能力失去信心。
突然,沃耶夏一脚踏空了楼梯,他失去了平衡。在这瞬间,他的内心闪过一丝不妙的感觉。这一摔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一摔所耽误的数秒钟,就可能让符拉迪沃追上自己。
眼中的地面越来越近。与此同时,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就在沃耶夏即将与地面做亲密接触的时候——“唰!”一道耀眼的白光在眼前闪现,他不由地抬手遮住眼睛。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地面上居然出现了一个白色光圈,而沃耶夏的身体在接触到白圈的瞬间,便化为了粒子,眨眼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刚刚冲到楼梯拐角的符拉迪沃恰巧目睹了这一幕。他猛地停住了脚步,怔在了原地。
“这难道是,穿梭魔法?”符拉迪沃喃喃自语,而后又连连摇头。
不可能,学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完成这种魔法。而沃耶夏·卡帕诺斯,他除了剑术课的成绩不错以外,在魔法方面是没什么造诣的。作为教员,符拉迪沃十分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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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阵疾风迎面吹来,沃耶夏只觉得天旋地转。
当遮住视线的白光消失之后,沃耶夏终于能够看清周围的情况了——嗯?奇怪了,这树……还有这房子怎么都这么小?等等,我怎么没碰到地面?
一只艳黄色的萝雀从沃耶夏的眼前飞过。
我在天上?
在沃耶夏完全认识到这个事实之前,下坠已经开始了。
“啊——!”风倒灌进沃耶夏的嘴里,让他连呼喊都很困难。沃耶夏知道,自己要和这个世界告别了。但是,他总觉得不甘心。莫名其妙地被人追杀,莫名其妙的白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天上,然后莫名其妙地摔死。
神明未免也太喜欢恶作剧了。
……“噗通!”一阵清凉感席卷全身,沃耶夏直直地坠进了一个池塘中。
在水中扑腾了许久,才算摸到了池边。
“咕啊!”沃耶夏迫不及待地抬起头,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由于在接触水面之前,沃耶夏都保持着张嘴的动作,因此灌进肚里的水让他很不好受。
但没有什么,比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情更令人高兴。
然而,沃耶夏还没来得及好好体验生的喜悦,就被人揪着后领从池塘里提了出来。
“哦,至高的厄斯特利亚!瞧瞧,这是一个多么恶劣的玩笑!”一名身着棕色束腰布衣的老人出现在沃耶夏的眼前。
老人的头发灰里透白,留着稀疏的八字胡,两边脸颊因为太过瘦削而线条分明。在沃耶夏看来,比起其他的老头儿,眼前这位似乎相当精神,这从那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便能看得出来。
“小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老人脸上的神色说明了他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糟糕。
沃耶夏有些发懵,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似乎是一间平房的后院,而自己显然就是掉在了后院的池塘里。
“我哪知道!”沃耶夏使劲拧了拧衣角,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实在算不得舒服。
“我在总务楼的楼梯上跑着呢,脚下一滑,本来以为要摔下去了,结果地上就出现一个白圈。然后我就出现在了这里,只不过是在天上!”沃耶夏指了指头顶,刚才的自由落体让他心有余悸。
老人叹着气,跺了跺脚:“哎,真是够糟的,唯一的一次机会就被你小子毁了!这下可麻烦了,他们……”
话未说完,便传来一声巨响。前方屋子的墙壁顿时破开一个窟窿,从烟尘之后冲出来一伙统一身着红黑军服的人。
为首的男子手持亮银色的长柄钉锤,黑色披风在身后飘动。他甩手亮出被披风遮住的胸前徽标,高声道:“鲁瓦亚,你这个叛徒。鲜血军团执行队225号干员,卓维匝,奉命抓你!”
“哈?”沃耶夏被这阵仗吓得一愣一愣的。
“别发呆了,走!”老人以食指快速地在面前的空中划动,与此同时口中念道:“起,迷幻之物遮蔽,目不可视。lila nebel,幻咒,紫鉴闪!”
“慢!”对面的卓维匝立刻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脚步。
紫色的雾气顿时四处弥漫,笼罩了整个后院。在这阵雾气中,沃耶夏连自己的五指都看不大清。正慌乱着,忽然被老人抓住了胳膊。
沃耶夏就这样被老人拉着冲出了后院。
一辆老旧的蒸汽车停在院后的小径口。接着,老人做出了一个让沃耶夏瞠目结舌的动作——他一蹬机车头便闪身翻入车座,灵活得像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上来!”老人喝了一声,沃耶夏才反应过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逃跑,不过刚才的那伙鲜血军团的人显然来者不善,现在还是选择远离比较好。
…………
舒缓的风迎面吹来。蒸汽车沿着小径前进,两边是空旷的田野,一片油绿从浅至深,层层叠叠地向远方铺开。
沃耶夏惊讶于这景色。而这阵子下来,他身上潮湿的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
“鲁瓦亚,你刚刚说我是误打误撞踩进了通道,穿越了到了这时空断界中?但是这通道口怎么会出现在总务楼的呢?”沃耶夏问前座的老人。
“在学院没人教过你小子礼貌么?直呼长辈姓名?”鲁瓦亚老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颇为不满。
“啊?鲁瓦亚,这是你的全名?你是南方人?”
鲁瓦亚微微侧过脸来,瞪了沃耶夏一眼:“怎么,你是瞧不起南方的单字姓名么?还是说你觉得你们北方这种先名后姓的结构很了不起?”
“这,我没这么觉得啊……”沃耶夏摊了摊手。经过之前的一番交谈,沃耶夏能够感觉到这位老人谈吐不俗,但是在某些地方却显得意外地刻薄。
“……那个通道的出口我也没办法准确定位,毕竟当时情况紧急,可没时间悠哉地去做调整。”鲁瓦亚说着,拉下了制动杆,蒸汽车缓缓地驶入一片树林。
在这不算大的林子中,沃耶夏又看到了一座小屋。
随着鲁瓦亚进了屋子。沃耶夏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布置十分简陋,除了一张桌子和三张椅子,就只剩下墙角的矮橱柜了。
家徒四壁,沃耶夏的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词。
“我平时可不住这屋。”仿佛知道沃耶夏所想,鲁瓦亚开口说道。他在桌边落座,再次叹了口气:“哎,你小子莫不是至高神派来惩罚我的吧?偏偏是你……哎!”
沃耶夏坐在桌子对面,他完全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于是说道:“可鲁先生,你不是也说出口没法控制吗?而且有必要这么沮丧吗,再做一个通道不就行了?”
“无知!你说过你是在那伯加大学院念书的是吧?那可是在整个南方都相当出名的学院,而你,究竟学了些什么?从你之前那茫然无措的表现来看,你连时空断界是什么都不知道吧?”鲁瓦亚拿起木制手杖敲了敲桌面。
沃耶夏无言以对。他不能确定学院教授的课堂上有没有讲过“时空断界”的概念,但是他可以确定几乎没有一节课他是在认真听的。
“听着,这里严格来讲是‘亚时空断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时空。”鲁瓦亚说道。
“虽然这里的空间是与现实割离的,但它的时间却不是独立的,而是在现实的时间线上压缩而成。这里的一百个小时相当于现实中的十分钟。”
“这是老朽花了半辈子研究创造的时空断界,为的就是能避开追击者。而在创生之时,便赋予了一次在任意时间激活通往外界通道的权限,但只有一次。”
说到这里,鲁瓦亚摇了摇头,“不过,我的失算在于,这个通道是双向的。也就是说,外面的人也可以通过坐标点进入通道。你会一脚踩进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算偶然吧……”
“这,这还真是抱歉了……”沃耶夏总算意识到,自己误打误撞进入了时空断界,算是断绝了老人这唯一的逃脱之路。仅能激活一次的通道,已经消失了。
为了逃脱追捕,从而创造了这样一个时空断界。那么,老人为何会遭到追捕呢?沃耶夏偷偷观察着鲁瓦亚的脸色,尽管他很好奇,但是他还是犹豫着要不要把问题说出口,他怕这会让老人本就不佳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事已至此,只能等待这个空间自行崩坏了,在这之前我们都出不去。”鲁瓦亚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崩坏?”这个词让沃耶夏感到惊悚,“我们不会受到影响吗?”
“那倒不至于。只是因为当初我在创造这里的时候进行过设定,一旦有外人闯入,时空断界在一百个小时内会自行解体。”鲁瓦亚说道,“无论是卓维匝那伙人,还是你,你们的出现都已经激活了这一不可逆的过程。”
“接下来就没什么可做的了,鲜血军团的人找不到这里来的。”说罢,鲁瓦亚起身便走向屋子的后门,“这段时间你爱干嘛干嘛吧。还剩下九十多个小时,到时候会回到你所说的总务楼的。”
“那可不行!”突然,沃耶夏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鲁瓦亚停下了脚步,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撇过脸来,面露不耐之色:“年轻人,你还有什么意见?”
“你大概是不知道吧!”沃耶夏大声喊道,“总务楼,那个地方绝不能回去!”
从少年的脸上,鲁瓦亚能看到焦虑,还有畏惧。这似乎不是一个逃学的学生面对教授的追责所展现的惶恐,而更像是……一个想要活命的人在生死关头的无措。
“教员疯了!他杀了人,就在我的眼前,那个学生就像是肉串一样挂在他的手臂上!”沃耶夏拼命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我是在逃下楼梯的过程中才撞见了你的通道,他要杀我!绝不能回到那里去!”
鲁瓦亚转过身来,眯起眼睛望着惊惶的少年,陷入了沉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