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耶夏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路上偶遇茜娅的父亲。
说起来，这位父亲的模样一直是个谜团，因为自从三年前沃耶夏入学开始，就从来没见过这位奥涅斯托先生。问起别的学生，他们也都是一无所知。
但是他们都听说过传言，茜娅的父亲在遥远的圣城是一位名望极高的人，而奥涅斯托家族在帝国的南方也是赫赫有名的。
沃耶夏记得，入学的第一天，陪着茜娅一同前来的是一位女佣。对于一个在帝国上层社会圈也是声名显赫的豪门来说，这阵仗未免有些太低调了。
来到伯加大学院的正门前，奥涅斯托先生朝里打量着学院的红白色建筑，面露疑惑之色：“卡帕诺斯少年，请问，学院里怎么一个人都看不到呢？”
“哦，是这样。”沃耶夏说道：“每个月的第二个和第四个礼拜的周三都是学院的休息日，因此没有学生来上课。”
奥涅斯托先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今天可真是赶巧了。”
“先生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沃耶夏问道。
“算是吧。”奥涅斯托先生笑道：“难得从圣城那边的事务中空闲出来，所以便来伯加看一看茜娅。”
哦，原来是看女儿来了。沃耶夏点了点头，但是今天休息，茜娅肯定是不会在学院的了。
奥涅斯托先生从口袋中拿出一张便条，递给沃耶夏，道：“卡帕诺斯少年，你可认识这上面的地址？”
“唔……北一区，紫都大街，第8街道……37号。”沃耶夏念着字条上的字。
奥涅斯托先生点了点头：“我不太认得这些区域或是街道，毕竟是个外地人，让你见笑了。”
沃耶夏连连摆手：“不会不会。说起来我也没去过北一区，那里是真正的富人区，到那儿我怕是商店门都进不去吧。”
“富人区吗……还真是帝国的特色呢。”奥涅斯托先生叹了口气。
沃耶夏说道：“没有办法，市政厅认为这样的区划是最好的。富人们不必看穷人觉得碍眼，而穷人也不必忍受富人们的厌恶。从这方面来看，划分贫富区域倒是促进了和谐。”
奥涅斯托先生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促成这贫富分区的，是傲慢还有偏见。而最重要的是因为，大家都有这样理所当然的想法。”
“呃？”沃耶夏不太理解这其中意思。
“没什么，是我多言了。”奥涅斯托先生说道：“那么，你还愿意替我引路吗？”
沃耶夏看了一眼字条。其实在心里他也对富人区充满了好奇，只是在那里找不到归属感而已。
去看一看也没什么不好，况且……背在身后的剑沉甸甸的，这可是七百个银德尔提的重量。沃耶夏觉得，既然决定帮助别人，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乐意效劳，先生。”沃耶夏回答。
…………
北一区，与东四区相对，是全伯加规模最大的富人区。
任何一条街道都可以容纳至少四辆马车并排行驶，地面由整齐的青砖石铺成，光玉蓝花的纹印随处可见。
主干道的两侧栽着一排整齐的光玉蓝树。再往两侧去，便是错落有致的建筑。它们造型各异，但毫无疑问都是经过精心设计。
在街上行走的人们都外表光鲜，倒是沃耶夏这一身布衣显得格格不入。
紫都大街，北一区最宽阔的主干道之一，两旁以豪华的多层住宅为主体。沃耶夏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第8街道的37号”，也是托了一路上那些一丝不苟的指示牌的福。
白墨石，由帝国北境出产的最顶级的房屋建材，不仅外在美观，而且结构稳定，更能有效阻隔潮湿与寒气。
沃耶夏望着由洁白的砖石砌成的外墙，还有那镶着金色花边的栅门，不禁连连赞叹。
奥涅斯托先生上前轻轻叩门，不一会儿门便打开了。
一名身着淡色仆服，头戴白色花巾的年轻女佣出现在了门后。
沃耶夏注意到，这女佣的脖子上还挂着项链。不愧是富人家，连女佣的打扮都高出一个档次……
“哦天！”那女佣看见门外的人，先是发出一阵惊呼，然后立刻躬身，道：“欢迎老爷！”
“安洁，不是让你不要那样叫了吗。”奥涅斯托先生笑道：“怎么，这就忘了？”
“抱歉，老……呃，先生。对了！我现在就去叫小姐！”名唤安洁的女佣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沃耶夏站在后面观望一阵，然后说道：“那奥涅斯托先生，我便不再打扰了，先行离开。非常感谢您替我买下了这柄剑……”
沃耶夏说着便要离开，奥涅斯托先生却叫住了他，道：“你愿意抽出时间替我引路，我才是感激不尽，又怎么会有就这样让你回去的道理呢？”
沃耶夏听出了话中的邀约之意，但是他本就是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难道还要穿着这身衣服进到人家家里去吗？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正要推脱之时，忽然从门口传来一声轻唤：“父亲？还有……卡帕诺斯同学？”
“嗯？”沃耶夏朝门口一瞧。
茜娅穿着一身米色的居家长裙，裙边有简单的花边。微卷的长发披在身后，额前的刘海微乱，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出门的原因，所以没有太多的打理。
但是这副模样的她，又有一种自然的美。沃耶夏还从未见过茜娅在家里的模样，毕竟他就没来过她家。
“你……你好，奥涅斯托小姐。”沃耶夏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到茜娅的家门口来了，立刻拘谨地打起了招呼。
茜娅听到这样的称呼，面露疑惑之色。
奥涅斯托先生看了一眼沃耶夏，微微一笑：“茜娅，我在闹市区的集市偶遇这位卡帕诺斯少年，于是劳烦他带路了。”
“父亲，您大可以先联系我，我给您备马车呀。”茜娅叹了口气，说道：“这样也不用麻烦卡帕诺斯同学了，他的家离这儿可不近。”
“不麻烦不麻烦！”沃耶夏立刻说道：“都亏了奥涅斯托先生，我才买得起这柄剑呢。”
茜娅看了一眼沃耶夏背后的剑鞘，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请进来吧。”
就这样，沃耶夏觉得自己是沾了奥涅斯托先生的光，终于得到了一次光顾大小姐家中的机会。
鲜纹木地板，水晶工艺吊灯，墙面上挂式油画，还有造型不一的紫木家具……沃耶夏坐在鹿皮沙发上，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生怕碰坏了什么东西。
连面前盛着红茶的雕花瓷杯似乎都是名贵物件，沃耶夏小心翼翼地端起瓷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哇，好香……”沃耶夏惊叹，那沁人心脾还带着丝丝甘甜的味道着实是一种享受。
“好喝吗？”茜娅抚了抚裙边，在他的对面坐下。
“嗯嗯嗯！”沃耶夏连连点头。
茜娅笑了：“我泡茶的手艺还远远需要磨练呢，不过卡帕诺斯同学能这样说，真的非常感谢。”
这是她亲手泡的茶？沃耶夏望着杯子，心中感叹，果然没有女神不会做的事情。
奥涅斯托先生走下了旋转木梯，身后跟着叫做安洁的女佣。
“事情我都清楚了，如果不需要操心那是最好。”奥涅斯托先生看了一眼茜娅这边，然后对安洁说道：“这两年，小姐多亏你照顾了。”
安洁立刻躬身道：“不会不会！小姐那么厉害，而且什么都可以自己做，几乎没有我能做的事情了。”
奥涅斯托先生微笑着摇了摇头。
“父亲。”茜娅来到二人面前，问道：“圣城那边一切可好？”
“是的。你的母亲最近迷上了工艺纺织，现在天天跟着课团学习呢。”
“这样呀。”茜娅似是无奈地叹道：“哎，明明我也可以教她的。”
奥涅斯托先生呵呵一笑，道：“她跟我说，女儿太厉害，下次见面自己也想有些面子啊。”
茜娅抿嘴一笑，那眉目间的神态与她的父亲极为相似。
沃耶夏望着这一幕，觉得十分温馨。在学院里万众敬仰的大小姐，在亲人的面前也是这样的平常。
如果现在，父亲和母亲，还有姐姐，他们还在的话，我是不是也……沃耶夏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卡帕诺斯少年，茜娅写给我的信里提起过你。”奥涅斯托先生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必太拘谨了，你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朋友吗？沃耶夏心里有些犹豫，可能算是吧……虽然自己很希望能成为茜娅的朋友，但是这会不会太高攀了呢？
“说起来，卡帕诺斯同学平常可不是以‘小姐’称呼我的呢。”茜娅的声音也传来。
“哦？”奥涅斯托先生望向沃耶夏。
沃耶夏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怎么懂得礼节，所以平常的叫法不礼貌……”
“有什么礼貌不礼貌的呢？”奥涅斯托先生笑道：“朋友之间以姓名相称很正常。”
“如，如果……如果茜娅不介意的话……”沃耶夏小声嘀咕了一句。
茜娅扬起嘴角，淡淡一笑：“你我都同桌三年了，我可没说过介意呀。”
沃耶夏心里有些感动，没想到千金大小姐如此平易近人……不对，说起来其实是自己太不懂礼数了。学院里的同学都称呼她为“奥涅斯托小姐”，再亲近一些也是“茜娅小姐”，也只有自己直呼小名了。
沃耶夏在心里对茜娅的看法又有了一些改观，他觉得，她并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或许，任何人都可以和她相处得很愉快吧。
这正是茜娅缪尔·奥涅斯托的魅力所在。
“先生，上个月多里克侯爵的来信直接寄到了这儿来了。”安洁从后厅的门后探出脑袋。
奥涅斯托先生点了点头，便随着安洁去了后厅。
沃耶夏见奥涅斯托先生离开了，忽然开口问道：““茜娅，我有个问题。你的父亲，奥涅斯托先生，说他是一名骑士？可我觉得不怎么像啊？”
茜娅轻轻一捋耳边的发丝，笑着说道：“你以为，骑士都是穿着铠甲拿着长剑的呀？”
“难道不是吗？”
“父亲是宗教骑士，是侍奉教宗陛下的圣殿骑士团的一员，并不需要冲锋陷阵的。”茜娅说罢，端起茶杯细细地抿了一口，那姿态优雅地无可挑剔。
圣殿骑士。虽然对圣教所知甚少，但对于圣殿骑士，沃耶夏是有所耳闻。据说，圣城的中央有一处神话时代的圣遗迹，而圣殿骑士正是那里的守护者。
虽然圣殿骑士团并不需要上战场厮杀，但是其成员每一位都是一等一的强者。
尤其是大团长，宗号“杰斯提斯”的首席骑士，那可是在大陆战魂风云榜上排行前两百的顶级强者。
这么来看，这位奥涅斯托先生真是深藏不露，沃耶夏根本没有看出他的实力，当然，以少年现在的水平也看不出什么。
沃耶夏连连点头：“受教了，受教了，不愧是茜娅的老爸。”
“噗。”茜娅被逗乐了，问道：“这是什么话？”
“就是很厉害啊，父女嘛。奥涅斯托先生那么优秀，你以后应该也是如他一般吧。”沃耶夏自以为是很有道理地点了点头。
“我，不希望像父亲那样。父亲的样子……太耀眼了。”茜娅忽然垂下眼睑，小声地说道。
咦？沃耶夏似乎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看茜娅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果不想追随父亲的脚步，成为那样一名出色的人，那么她追求的是什么呢？她的愿望，是什么？
沃耶夏出神地望着手中的瓷杯，他发现，自己还根本不能称得上是茜娅真正的朋友。
少年从来没有了解过，同桌三年的她，心里都有些怎样的想法。就比如这次，若不是偶遇茜娅的父亲，自己恐怕永远不会来拜访她的家吧。
又比如，眼前的她，仅仅只是身着与学院制服不同的居家服饰，在沃耶夏的眼里便是全新的形象。
沃耶夏一直觉得她光辉的形象是理所当然的，觉得她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现在他发现这样的想法太狭隘了，而且相当的自以为是。
自己是穷人，所以永远不会和她有交集，也不应该有什么交集……沃耶夏一直抱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这或许是错误的呢？
此刻，沃耶夏回想起了奥涅斯托先生说过的话：“造成区别的，是傲慢与偏见，还有人们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
如果不能予以理解，甚至不愿意去了解，那就无法消除这种距离，更谈不上是真正的朋友。
“茜娅，教我做题目吧！呃，唐佩赫教授布置的九道魂学概论题，我……几乎都不会做。”意识到了这一点，沃耶夏的脸皮突然变得千层厚。
茜娅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像对沃耶夏的这句话感到很吃惊。
沃耶夏心里也是无比慌张，但是他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目光不能总是停留在两人之间的差距上。他要改变自己心中固有的狭隘想法，而这也是茜娅的父亲教会他的事情。
茜娅忽然轻轻地笑了：“有的时候看卡帕诺斯同学你学习很辛苦，很想帮你，但是看上去你总是想要一个人完成。所以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呢。没想到，你会这样说，有点惊讶。”
原来是这样！沃耶夏不禁对自己故作姿态一般的逞能感到一阵羞愧。
“咳咳，所以啊，我一个人钻研也是很辛苦的。”沃耶夏琢磨着措辞，“有你的指点，那就是放一万个心了。”
“请稍等，我去拿一下题本。”茜娅放下茶杯，轻快地走向楼梯。
此时，沃耶夏的心里得意得简直想吹口哨。
“卡帕诺斯同学，你带题本了吗？”茜娅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没！这是当头一棒。自己今天会来这里完全是巧合，怎么可能事先带着题本！
但是沃耶夏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少年露出一脸自信的微笑，悠然说道：“没关系，我的记性不差。看了你的答案，再回去往题本上一写，就大功告成！”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