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若愚在打印出的两张纸上标注了颜色,标注了处理方法,标注了设计思路。
五比一的长方形小框被隽秀的字体包裹着,两张纸写的满满当当。
晏若愚看着这两张纸十分满意,用俄语在《日出印象》的那张纸上标注了“阳性”,又在《星空夜》的那张纸标注了“阴性”。
然后想着别人都猜不到男女傻不拉几一个人乐了好久,拿订书机订起来放进文件夹。
十一点半了。晏若愚给师父发了消息就出了女寝,从大汗淋漓的某人身边绕过去,“少爷继续,腹肌有轮廓了。”
常望宇差点背过气去。
晏若愚乘公交车去某大,想到山东大汉和文静女孩国庆都没回家,叫出来吃个饭。
“小鱼儿!鱼鱼鱼鱼鱼鱼鱼你终于想起我来了!我以为你被拐了!”
晏若愚想起“殿前听训”的圣旨,差不多也就是被拐了。
“你回哪儿了?白银?”
“没,去我师父那儿了。一会儿回白银。”
“离家近是真!方便!呢。”安令惟瞪她,“你就是来显摆的是吧。”
“没,我就问问,你俩要是无聊跟我一块儿校车进城不。”晏若愚思忖着,“正宁路小吃店走一波?”
“不是小鱼儿你啥意思啊!我跟你一块儿进城,你回家了把我俩撂在兰州啊?”
晏若愚猛的抬头,啊嘞?
好像是有点不太合适。
“那要不……”晏若愚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你……跟我……回家?”
啊呸这什么措辞。
“吞吞吐吐的怎么着,不欢迎啊,”安令惟吐槽,“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鱼儿。塑料姐妹情。”
“没……我就是家里没人招待,不敢叫你们去。”
“啧,”安令惟转过去,“慕斯,去吗?”
“不了,你们去吧。我……有点事。”
慕斯一向不怎么跟她们三人抱团,晏若愚就默认她要学习,还顺带感慨了一下这就尼玛叫做差距。
晏若愚跟安令惟吐槽了一会儿兰州的物价,又想到什么,补了一句,“果然名字不能随便起。”
“什么?”
“咱兰州别名叫,金城。金子的金,啧啧。”
“什么鬼!那你们白银叫什么,银城?”
晏若愚平静地看了山东大汉半天,最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实不相瞒,我也不明白我们白银,为啥叫铜城。”
噗嗤……
好的吧就这样吧,金银铜铁什么的,请随意好吗。
“走吧……三小姐今天带你看看,真正的兰州文化。”
“那先吃饭?”
“上兰州你还吃饱了再去?”三小姐恨铁不成钢直接换了兰州话,“尕娃,一个牛大肉蛋双飞,灰豆子酿皮子甜胚子醪糟子手抓黄河边儿下啤酒,吃饱了你组撒气?”
安令惟被晏若愚突然飙出来的一身匪气下了一大跳,莫名兴奋起来,“靠……这么野的吗?”
“待不住老浪走!”晏若愚给兰州的同学敲了个电话,“小伙儿,磨叽山炉,干个满福?”
啥玩意儿?
“孽障样子……”晏若愚八级兰州话还在通话,“领哈个莎莎……把你放不翻求子!”
安令惟彻底懵了。
直觉晏若愚挂电话前那句不是啥好话。
“三小姐……”安令惟中气不足,“求抱大腿……我咋有点怂……”
“……”晏若愚想了想,换回普通话,“我刚才,野么?”
安令惟迅速地点头。
“野就对了。”晏若愚十分欣慰,“这才是兰州,你们那进个城就去一次步行街的算去了哪门子兰州。我酒精过敏,找了个小哥跟你拼酒。”
“卧槽?”安令惟有点傻眼,“什么鬼!”
安令惟酒量不错,平时确实没在怕的。不过晏若愚刚才那下马威一激,她有点怂,又有点隐隐的兴奋。
听说兰州小伙儿喝酒都猛,要喝就要一桌子撂翻,那是她一个丫头能喝过的吗?
大写感叹号!
“没事儿,就是让你体验一下,不会玩太过。”晏若愚嘴角勾起来个笑,“咱们七八点去麦积山路,九点多就撤,彻底热闹起来之前就走了。”
麦积山路晚上人太多,两个姑娘加一个小伙儿,万一杠上了喝不过。
“然后去哪?”
“外滩,滨河路,中山桥。”晏若愚吐槽,“桥上应该还能加个餐,老酸奶配年糕,酒……就算了,麦积山路喝点儿就行了,喝太多了桥上往下看眼晕。”
“白塔山就不上去了吧……大晚上的。下学期再去,黄河石和葫芦工艺品就都多了。”
安令惟已经听傻了,“中山桥在哪?”
“白塔山底下啊,”晏若愚瞥她一眼,“十来分钟就到西关,还能吃到热冬果。”
哦……对,晏若愚又嘱咐了一句,“宗教信仰这方面你稍微注意一下,别说什么惹事儿的话。”
兰州少数民族占比还是蛮高的,小心点儿总归没错。
其实故人居就在麦积山路。
屈家这么保守的家族,居然能在麦积山路开个小酒馆儿,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扯着嗓子撒野,一杯一杯摔着酒瓶子骂“你哥的腰子”,真是个令人费解却又有些奇妙的事。
君子博爱?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晏若愚要野,就算她自己不喝只是带着朋友野,也不能让屈非厌看着了不是。
——现在还不行。
再说了,常望宇早都打过招呼说这几天不见面了。
哎这话说的……好像我真有多野似的。
晏若愚无奈,她性格里自然而然有西北人随意率性的一面,这是不可避免的。哪怕喝的是梅子酿,兴致上来了也是随手摔杯子,结账的时候再给店家补。
但她“野”的频率确实很低,一年里有个一次两次的,还仅限于在兰州野。回了白银或者去了其他任何城市,晏若愚十年都去不了一次酒吧。
这里有个缘故。
要知道,虽然兰州人把麦积山路叫“酒吧一条街”,但前文就说过了,店家基本都打的是“酒馆”的招牌。
纯喝酒的地方,干啤姜啤果啤,喝不成的喝奶啤都行,甜胚子奶茶也可以,反正得跟酒沾边儿。和调着鸡尾酒打着晃眼的光配着乐队的酒“吧”完全不同,不会有陌生人的聊骚和华尔兹。
最多也就是喝高了群架,而晏若愚从来不会在那里停留到最热闹的时候。
啧。
晏若愚一路心不在焉地想着先去哪,下了校车拽着安令惟就出了校门,等公交车。
“小鱼儿!我没零钱!公交车……”
“……我有乘车卡。”晏若愚内心是崩溃的,“姐,求你了,放过我可爱的耳朵吧,好吗。”
“你有兰州的乘车卡啊……”安令惟确实没想到,“你什么时候办的也不跟我说一声,早知道我也去办一张嘛。”
“没办,”晏若愚把卡翻出来递给她看,“白银的卡,升级以后能刷。”
靠……安令惟默默白眼,本地人的优越感啊……
兰州天转凉了。走在路上冷飕飕的往衣服里灌风。三拐两拐进了大众巷,没等安令惟把这条街看明白,晏若愚已经进了店门,忙跟上去。
“高担酿皮和灰豆子各两份!”柜台没人,晏若愚声音也不算大,但话音刚落就有个伙计扯着嗓子重复了一遍,安令惟看了一圈没找着声音出处。
伙计拿着抹布出来,看了一眼微信付费凭证,“里面请。”
“不开单?”安令惟声音很小地问了一句,“小鱼儿不用拿单子的吗不会被忘了吗不会被赖……”
“不会,”晏若愚有点好笑,“不都是这样的吗,点单喊一嗓子,上菜喊一嗓子。”
“两个高担酿皮两个灰豆子!”
晏若愚忙推了安令惟一把,“你坐着我去端。”
“哎小鱼儿是不是咱们的你别端错了……”
“错了我跟你姓。”晏若愚消失在人堆里。
“赶快吃,别吃太饱一会儿还有羊肉。”
安令惟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晏若愚闷声乐,没说话。
“怎么还有羊肉?你们那么能吃吗!我头一次发现你食量……”
晏若愚挑一筷子酿皮直接塞对方嘴里,“吃!”
安令惟目瞪口呆,嘴里塞的满满当当又说不了话,最后选择默默咀嚼。
这一口刚吃完正打算再挑一筷子,发现自己的碗已经被晏若愚端走了。
“喵喵喵?”安令惟再次目瞪口呆,“小鱼儿我错了我不该说你食量大我还没吃饱你把我的碗还回来好么!”
晏若愚头大地拧眉,“闭嘴。”
安令惟十分不甘心地跟着三小姐出了店门,眉头紧锁一脸委屈。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一个牛大肉蛋双飞,灰豆子酿皮子甜胚子醪糟子手抓黄河边儿下啤酒,留着肚子慢慢吃。”
马子禄和安泊尔名气大,不过晏若愚还是决定找家小店吃牛大碗。
“你吃面喜欢筋道点的还是软绵绵的?”
“别太筋道,但别软,软了就不好吃了。”
行吧,晏若愚大概想了想,“一个毛细一个二细,辣子多些蒜苗子少些,加肉加蛋两个小菜。”
安令惟默默咽了咽口水,“这么多……吃饱了下午咋办?”
“下午啊,”晏若愚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羊皮筏子你敢坐吗?”
安令惟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晏若愚随手又取了一双递过来,“没事儿,把心放肚子里,三小姐在这儿呢,乖。”
“滚。”
安令惟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羊皮筏子羊皮筏子羊皮筏……有完没完了山东大汉的气势呢靠!
吃到最后碗里都没面了安令惟还愣着神往里戳筷子。
晏若愚叹了口气,递给她纸,“这金秋十月的,羊皮筏子确实没得坐,不过快艇还是有的。”
安令惟猛的抬头,然后长出一口气,咬牙切齿,“三小姐!你玩我呢!”
“嗯。”晏若愚坦诚相待,“谢谢,你非常好玩。”
安令惟乐了,“我之前咋没发现你是个这。”
“不晚不晚,我们一起住的日子还长。”晏若愚冲她挑眉,“三小姐一向如此,请多担待。”
“哎……”安令惟长长地叹了口气,“果然,没有什么寒风是一碗牛肉面抵挡不了的。浑身热乎乎的。”
“我们兰州的牛大怎么样?”
“名不虚传。”安令惟竖了个拇指,餍足。“除了毛细和二细,还有别的宽度可以选不?”
“毛细、细的、三细、二细、二柱子、荞麦楞子、韭叶子、薄宽、皮带宽,”晏若愚笑了,“突然发现我自己都没能吃个遍。”
“三细放在二细前面是什么鬼!”安令惟强迫症要炸,“啊哇哇哇!”
“啊什么哇,”晏若愚白她,“三细是介于二细和细之间的宽度,你吃面之前做做功课吧下次。”
“卧槽?”安令惟傻眼,“什么诡异的取名!我吃个面做你妹的功课!”
“谢谢,不过舍妹并没有功课要做。”晏若愚莞尔一笑,“要骂就骂我哥的腰子,骂我妹的功课就太不兰州了。”
你哥滴腰子……用兰州话是怎么个调来着?
烂轴罚。安令惟重复了两遍,烂轴罚。
好像不够地道?
算了就这样吧。
跟着三小姐去坐快艇。
天凉,坐快艇的人也少。好在俩人今天穿的皮实,吃的也暖和。救生衣一裹,上快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船一开安令惟就喊出来了,“要飞出去了!”
快艇尾巴埋在水里,安令惟坐的靠后,觉得自己也淹在水里,巨大的水花一波一波往人身上砸,打的脸疼,浑身都湿透了。
安令惟刚想喘口气,快艇又是一脚油门,在水中直接转了一个平角!安令惟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差点要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晏若愚也喊了一嗓子,“爽不爽!”
爽翻了好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爽!”安令惟喊回去,“三小姐你怕不怕!”
“谁怕谁别上船!”
安令惟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跟在黄河里洗了澡似的,全湿了……还有泥!
“啊——”安令惟吓了一跳,快艇跟要飞似的跃起,魂都快给她颠出来了。
“靠……”安令惟觉得好笑,“小鱼儿!我衣服湿了!”
“脱了!”
“三小姐!求抱大腿!”
“不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晏若愚也跟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下船的时候,安令惟和晏若愚都湿透了。
“三小姐,咋办。”
晏若愚打了个电话,“没事儿,我让朋友送衣服过来了。”
送衣服?
社会社会。
大佬大佬。
佩服佩服。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面前。安令惟不了解车,只能看着车窗摇下来探出一个脑袋,“小鱼儿!”
晏若愚笑,“江哥。”
“你哥让我接你俩过去,直接去你房间把衣服换了。要不然你的东西,别人也不好翻。”
衣服湿透了,晏若愚忙催着山东大汉上车。
车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下了。
酒店装修得很不错。不能算气派,但确实很有感觉。非常艺术。
晏若愚跟江哥打了招呼,领着安令惟下车。刚进酒店就看着一个人,晏若愚扑过去给对方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哥!”
对方抱起晏若愚转了两圈才放下,有点无奈地摸她的头,“净瞎折腾,十月份了坐什么快艇。”
“下不为例,”晏若愚拉着他走到安令惟面前,“我室友安令惟。这我哥。”
“哥,”安令惟赶紧打招呼,“叫我令惟就好。”
白涅点点头,“若愚你带令惟去你房间把衣服换了,我让厨房准备姜汤送上去。你俩歇会儿再玩。”
“遵命。”
安令惟直到跟着晏若愚进了房间才松口气,“什么情况?你啥时候认的你哥!”
“不是那个,”晏若愚给她解释,“我爸朋友的儿子,从小一直护着我的,大家都是独生子女,放在一块儿混着养,比亲哥还亲。”
“比亲哥还亲!那你还认你哥干啥!”
“两码事儿,”晏若愚从柜子里取了一沓子衣服扔过来,“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我爸还有个儿子,对我来说没什么对比,最亲的也就这样了。所以我才说比亲哥还亲。可现在突然冒出个亲哥来,那能放在一块儿比谁更亲吗?一个是感情深,一个是血比水浓,怎么比。”
“那你是不是觉得有亲哥了这个哥就不重要了呀。”安令惟愤愤不平,“那他不是很委屈吗,自己的亲妹妹有了一个正牌的亲哥哥。”
“没,一模一样,一样重要。都是亲哥。都是亲的。”
废话,不是亲哥,能在自家酒店里给晏若愚专门划个房间出来吗!
“你哥挺厉害啊,年纪轻轻就开上酒店了?”
“我叔开的,我哥才学着管呢。”具体情况其实晏若愚并不清楚,只知道白叔叔是小商店起家的,最难的时候应该还找老晏借钱周转过,差点把老晏的古琴厂子也赔进去。
也是多亏了老晏这个人有口粥就能活,交铁了这个朋友,白叔叔又讲义气,要是老晏的厂子出什么问题,白家肯定也哗哗哗的往里砸钱。
挺难得的。
晏若愚这房间原来大概是个大床房,两张椅子一个小桌,房中间摆着个双人床。
身上都是泥,安令惟迅速去冲了个澡出来,换上晏若愚给的睡衣,麻溜钻进被子。晏若愚把吹风扔给她,转身进了浴室。
白涅送姜汤上来的时候,安令惟正迷糊着要去会周公。被敲门声惊醒一个机灵翻下床。
“哥?你亲自送姜汤上来?”安令惟给白涅打开门,“你是服务员?”
“不是,”白涅也没觉得安令惟问的唐突,“若愚和我在这儿住又不缴费,没理由让他们跑腿。我送上来就行了。”
“哇小鱼儿是不是一直这样奴役你啊!”安令惟特别兴奋,“有个妹妹挺头大的吧!”
“若愚嘛,我就伺候了。别的小姑娘想当我妹妹,谁爱伺候谁伺候去。”
“哈哈哈哈哈对的我们若愚还是要伺候的!”
“走了,”白涅顺手抓起床上的吹风机插上电递给安令惟,“把头发吹干再睡,要不然头疼。”
“谢了,”安令惟送他出去,“口嫌体直。”
晏若愚从浴室里擦着头发出来,“跟我哥编排我呢你,没用的,那就是个妹控。”
“看出来了,还是个能操心的主。”
晏若愚听见白涅让安令惟去吹头发,冷不丁想起常望宇头发湿答答看她在电脑上折腾那两幅画的样子,又鬼使神差想起他早上一身汗靠着墙,特别性感。
嗯,怪不得迷妹那么多。
晏若愚喝了姜汤,吹干头发,钻进被窝和山东大汉挤在一起,“睡到两点半。下午去水车园。”
去完水车园又让江哥开车去阿西娅吃羊羔肉,安令惟嫌戴着手套不方便,直接上手撕,刚开始还小心翼翼地不让沾在脸上,后来就不管不顾糊了一脸油。
江哥转过去问晏若愚,“你没给这丫头吃午饭吗饿成这样?”
一个大写感叹号好吗天地良心!中午那顿肉蛋双飞的牛肉面三小姐真的只吃了面!山东大汉绝对没亏着!
“江哥,”晏若愚清了清嗓子,“这货吃相不咋地是她的错吧,你因为这个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就不对了,嗯?”
“那必须的,”江哥立刻正色道,“三小姐说的对!不能对三小姐进行人身攻击!”
晏若愚满意地点头,撕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但我还是要义正言辞地强调一下,我没有人身攻击。”
“闭嘴……”晏若愚抬头看天花板,真切地体会到四十五度明媚的忧桑。
“走吧,一会儿赶上高峰期就回不去了,安宁离麦积山路远着呢。”
安令惟喝着牛奶鸡蛋醪糟顺口问了一句,“什么路?”
“磨叽山炉。”
好的吧。
烂轴罚是真真滴涩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