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安令惟不傻,不会真觉得晏若愚和常望宇只是合作,毕竟他俩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熟络,但安令惟也觉得以常望宇的名气和年龄来看,就是真想有点什么合作以外的关系,好像也不现实。
而且安令惟也知道,晏若愚看这些问题只会比她更透彻,而她也并不怎么热衷于思考这些人情世故相关的破事。
所以安令惟选择了忽略自己的疑问,把自己从“半信半疑但倾向于相信小鱼儿”变成了“算了见鬼去吧小鱼儿说的都对”——想明白了这一层,她果断的丢掉偶尔上线的智商,给了晏若愚一个兴高采烈的“也对哈”终结该话题。
之前提到,屈非厌住在一楼,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因为晏若愚家的房子恰是一楼。书房背光,一楼又容易暴露在外人面前,所以现在从拐角看过去,书房的窗帘大白天拉的严严实实,灯开着。
晏若愚是圈外人,不知道填词作曲需要什么标配——书房只是书房,只能让常望宇记一下大概的灵感思路,再理想化一点,把他要的散文化的词写出来,然后用随便什么能发声的东西敲一敲打一打试个节奏,找找他想要的感觉。
可惜了,晏若愚想着,她要是个玩音乐的,家里怎么着也该有把民谣吉他,还能给常望宇凑合着把曲子确定一下。
可她不是啊。
书房里有琴,听屈老先生的意思,常望宇大概是学过的。但古琴其文化含义之重众所周知,弹几十年也不敢称一个“会”字,常望宇断不敢随便拨两下用来……谱曲。
这话说来好笑。乐器本是弹奏娱乐用的,可是搁在古琴上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太不尊重。
诶……晏若愚本来打算这几年去学古筝的,还没来得及把古筝买回来安置在屋里落到实处,就先迎来了常望宇这尊……好吧大佛。
委屈佛了。
晏若愚走到书房外的墙根儿底下,果不其然发现窗开着。不由得无奈,白银原本是开了矿炸了山横冲出世的一座城,又地处西北,山多风多沙多,开着窗没一会儿桌上就得有一层小沙粒,沙沙声不绝于耳。
常望宇这个傻子,也不嫌这声音刺激着耳膜。
她想从外面把窗户关上,没敢发出太大的声儿,但刚动了一下,窗帘在不知道什么风的作用下扑了晏若愚一脸,晏若愚小声“诶”了一下。
常望宇突然一把掀开帘子。
……
晏若愚:“不好意思,打断你思路了吧,我关个窗,看沙粒儿全卷在你身上了。”
常望宇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了句,“啊……对不起。”
什么情况。
晏若愚奇了怪了,感觉常望宇根本和她不在一个频道上啊。
常望宇看了看刚才扑了晏若愚一脸的窗帘,大脑里循环播放着后者的脸从帘后露出来的那一幕,脸上烧的厉害,心下有些虚地恼羞成怒,……窗帘放什么颜色不好,非要用大红色!
常望宇发着愣,脸色也渐渐和窗帘有的一拼,突然让晏若愚觉得氛围怪尴尬的。十来米开外传来高跟鞋由远及近的声音,忙又把窗帘拉回来一把推上窗。
落荒而逃既视感。
常望宇愣怔中没反应过来晏若愚的动作,加之心里有鬼,竟有一种被晏若愚看穿的感觉,顿时羞愧的像个要出阁的大姑娘。
“常姑娘”还没来得及羞愧完,落荒而逃的晏姑娘又莫名其妙,我到底尴尬个什么劲儿啊。
说是这么说,晏若愚从书房的窗户底下走回来,打算和安令惟一起回家的时候,又突然觉得浑身不得劲了。
家里太无聊了我晒会儿太阳吧。
晏若愚把钥匙扔给安令惟,又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这算什么事!
晏若愚随便找了个凳子坐,索性也不纠结了,转而思考起常望宇的专辑来。就像文章好的人有什么事情都喜欢记录下来,晏若愚这会儿脑子里已经形成了画面,就缺那几根笔给画出来。
家里书房那少爷占了……晏若愚三拐两拐地去了那边几排平房。
老晏买那几排平房是用来斫琴的,请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师傅。这些人颇有古人的那套意思,斫琴品茗读书写字,这套东西得备全了,要不然请不动。所以老晏也单另出一院来,给他们平日里歇着时用。
这一点上,老晏和屈家,还真是颇有默契。
古琴厂子有个名字,叫“无噫”。晏若愚就觉得老晏取名很有那么点辨证的意思,大智若愚,无噫……弹琴是要求平心静气的,也是能令人平心静气的,然而真正平心静气之人,大概也早失去“噫”的能力了。
说到这儿,屈非厌也是这么个意思,非厌非晏,可他偏偏就是“晏”。
——难怪老晏喜欢屈家人了,志趣相投,相当难得,可惜命运弄人。
晏若愚已经走到“无噫”门前,另出来给大师傅们歇着的小院子不怎么空。晏若愚笑眯眯地问候了几位正下棋的伯父,进屋去找自个儿舅舅。
“哟,”舅舅乐了,“这谁啊。”
“您外甥,”三小姐进屋三两下就找出一套笔墨,“回头孝敬您几盒儿脑白金,补着点儿。”
“哎你这个京腔……”舅舅又要吐槽,不知道怎么又打住了,最后笑了笑说,“这个京腔,是不是小时候跟着你爸看那个什么铁齿铜牙什么王朝的,看多了。”
“可能吧,”晏若愚把纸摊开,“我刚怎么安排的构图来着……您对京片子到底有什么意见呐听一次念叨一次。”
晏若愚迅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常望宇这张专辑的几首歌,最后在纸上落了一幅闺怨图。
少妇望穿秋水是因为别离,别离左不过是因为丈夫心有雄心壮志,她翘首以盼的是恋人归来,却绝不只是恋人归来——她想看到的,一定是他衣锦还乡。
戚氏循写《秋水》赠常望宇,借的就是这个寓意,以爱情之深切更表现期望值之高。很多人不敢这样用,一则心里多少会有些别扭,二则易引起误会。但戚爷毕竟是戚爷,不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画的另一侧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只是画的隐隐约约像是半浮在空中——是画里那少妇臆想中的样子,也是画外常望宇想要成为的样子。
这两个人之间,隔着千万重山,百来程水。
便是旅途。
而那青年的前程、未来、选择,正是常望宇所要表达的,成长、青春、挣扎,以及彷徨。
晏若愚这一画就是几个小时,用笔细细密密地描摹,勾勒出那女子一双泪眼泛着红,乌丝倾泻而下及至半腰,像披了一层乌黑的锦缎。
舅舅对这情景司空见惯,也不去打扰她,只说画完记着吃饭。
晏若愚渐渐住了笔,看到天色全黑,院里下棋的声音早停了,旁边桌子上放着保温饭盒,舅舅留的字,“有点事儿,先走。吃完饭给我打电话汇报。”
晏若愚手机常年静音,这才想到安令惟和常望宇怕是要急疯。果然,几十个未接来电,从七点开始就没断过。
晏若愚无奈,先给安令惟敲个电话过去,果不其然挨了好一顿训,自知理亏,问了“急疯二人组”吃了没、外卖质量怎么样,陪着笑脸说“好好好我错了啊我马上回去”。
至于为什么不打给常望宇……
晏若愚又想到下午那几秒钟莫名其妙的尴尬了。
忙集中注意力看画,在那山长水长之中,点缀了个笔法颇凌厉的“穿”字。
然后心满意足的吃饭。
说什么来着,大明星可要好好谢谢三小姐。
晏若愚家的那栋楼,离无噫所在的平房之间也就隔着一栋楼,走路三分钟是绰绰有余了。
这厢进了楼道,隐隐约约从屋里穿出些音韵——晏若愚正待好奇哪里来的声响,三两下拿钥匙开了门,那乐声却戛然而止,仿佛是晏若愚的一场幻听。
常望宇还真用那琴谱曲了啊?
倒是出乎意料。
晏若愚并不因常望宇碰了琴而心生不悦。毕竟这种事,当事人心里要是不觉得有压力,那西湖便只是个湖,沈园也只是个园,七弦琴充其量就是个能发声的物件儿。她只是奇怪,常望宇这种能脱口而出“白如凝脂,素犹积雪”的人,居然会真的将七弦琴看做个寻常乐器么?
不等想出个结果,晏若愚已经换了鞋向着客厅探了个头出来。这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你们……”
真,能玩儿啊。
常望宇还真没碰书房那张琴。
晏若愚在楼道里听的不清,没发现这不是琴的声音。现在看这一桌子奇形怪状的碗和罐,恍然大悟,佩服到五体投地。
“这哪来的?”晏若愚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自家的东西,“这么好的瓷,少爷可别告诉我,这是日用百货小商店里批发来的。”
常望宇自晏若愚开门就愣在那儿回想下午那个尴尬劲儿,这会儿猛的听到这么一句,半晌没反应过来,“啊……杨哥送过来的。”
常望宇身份特殊,一声不吭从兰州到白银,吓的杨哥差点心肌梗塞。晏若愚没什么战斗力,安令惟也不能打,常望宇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手的,还剩一个江哥,武力值不清楚——真出点什么事,常家岂不是要他的命!
杨哥车不能开的太快,怕这些贵东西磕着碰着,心里又急的像真有一把火烧着,几个小时的功夫竟起了一嘴的燎泡。常望宇和安令惟面面相觑,想笑又不能笑,只好一门心思放在这坛坛罐罐上,试着敲出个小调来。
天道好轮回,常望宇在杨哥那儿软着声音赔不是,这会儿晏若愚回来了又给这三位大爷认错儿,安令惟一边训她一边“丁零当啷”地敲,杨哥看着了忍不住也拿个小锤……晏若愚浑身一个机灵,总觉得这两人是把那瓷器当她的脑袋在砸。
常望宇呆坐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在归纳之前的灵感。
晏若愚将刚出炉的那幅不是闺怨的闺怨图轻手轻脚地取出来,在茶几上摊开。
常望宇的眼神“倏”地亮了。
“这是……?”
“给你的,”晏若愚靠在沙发垫上眯起眼,“你那张新专辑在我脑子里就长这样。”
常望宇一愣,“还真是?那我能用么,做……”封面。
平心而论,把《秋水》的象征意义在封面上表现出来,是避免单曲与专辑主题冲突一个非常直接的办法。常望宇原本还在头大,不知道怎么和封面设计师说明白他的要求。
晏若愚却已经完全明白他的点,并且把成品拿出来了。
“做什么都行,”晏若愚摆摆手,“信笔涂鸦,要能看得上你就拿去用,戚爷都没找你要版权费,我哪敢那么不知轻重。”
……
这话说的,常望宇噎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晏若愚调侃他是越来越不见外了。
也是,戚爷“都没”找他常望宇要版权,把他捧的多高啊——常家天王少爷的版权费,那是随随便便就能要的么。
常望宇抿唇,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不行,国内现在版权意识太差了,我这是要做商用的,不能贪小便宜。”
“哦,”晏若愚还是眯着眼,“那先欠着吧,来日方长。”
常望宇当晚就电话联系了工作室,带着这幅画和之前敲出来的那一堆录音,坐深夜的航班直接飞回了帝都。
今天已经四号了。明天在工作室忙活一天,作曲录音,后天常望宇还要参加那个舞蹈比赛。
晏若愚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公众人物岂止是忙,公司批了一个月的假,这还没过去一半,常望宇已经闲不下来了。
师父给屈家二位公子送去了往返机票和入场门票,晏若愚则是同师父随行。
其实八号就要回校上课,晏若愚与常望宇认识时间不长,原本没什么必要去现场。
但晏若愚是这次的编舞。
如果常望宇出彩,师父大概是打算让晏若愚露面的。
晏若愚不是什么妄自菲薄的人,她也从来没幻想过什么名扬四海。不过到这种时候,紧张是难免的。
之前提过,晏若愚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什么琴棋书画舞蹈,都仅限于“比较喜欢”。放在当代一众同龄人里好像会的东西挺多,但只是“通”,远远谈不上“专”和“精”。
所以晏若愚是没指望过靠着这些东西过日子的,她十岁才开始练舞,占了天生软度过人的便宜才显得与众不同,可是就凭她下的那点儿功夫,绝对成不了专业的舞蹈演员。
说来奇怪,姜祈那么傲气的一个人,这二十个徒弟是带出去当门面的,管教不可谓不严。收徒的时候,一看天分,看领悟力,看表现力,二则要一门死志想着上台才行,三则肯多年如一日下苦功夫。但凡有半点不用心都要降级到“学生”的。只有对晏若愚,姜祈一直知道晏若愚心思不在舞蹈上,却对此没什么反应,好像从来没觉得晏若愚应该以舞蹈为生。
这次也是。
说白了,晏若愚不在乎舞台上那点镁光灯。可她是姜祈的徒弟,总不能无声无息的,显得辱没师门。姜祈让她以编舞的身份露面,算是定了她以后发展的方向,出现场的频率低,心情好就接几单,或者给同门师兄弟姐妹御用编舞,悠哉游哉,两相成全。
所以晏若愚更紧张,这不是她上场去跳,却偏偏要作为她第一次露面。即使之前亲眼见过常望宇在这方面的个人魅力,仍然忍不住心里没数。
更何况,常望宇这次,是向全世界公开一个新的身份。
晏若愚紧张到失眠,为自己,更为常望宇。
五号一早,晏若愚坐着江哥的车回了“村”,把安令惟放在学校,马不停蹄到师父的小院子报道。
“你哆嗦啥,”姜祈眼睛一抬,“那点出息吧你,常望宇还能在舞台上出错?”
“哦。”晏若愚难得没皮也没回怼,蔫蔫地站在一侧,“你说万一要是演出事故了,常望宇会不会又被全网通黑?”
全网通黑?
没错。
常望宇为啥休假了呢,因为公司捧一个流量小生,拿常望宇当垫脚石,一边往上爬爬一边可劲儿踩,拉踩通稿买了一堆,从《不独独予》的真正词曲人扯到常望宇背后到底有什么资本,从颜值身高扯到高考成绩,从性格扯到情商。
其实自从常望宇进入高三公司就这么做了,毕竟常望宇要闭关,粉丝流失是必然现象,通告也要减少,反正是指望不上赚钱,不如抓紧机会捧别人。整整一年下来,从艺考到高考再到某影开学,常望宇的热度一直高,那流量小生也一直蹦哒,能蹭到的热度一个不落,那货现在也算是有点名气,正值上升期。
流量小生靠的是粉丝,唱作歌手靠的是实力——常望宇靠实力能站稳脚跟,而那某某人只能靠热度、人设、营销手段来吸粉固粉,所以这公司就果断选择了踩一捧一,想把那某某某打造唱流量巨星。
常望宇非常淡定地接受了这一切,打个报告直接休假,甚至懒得嘲讽一句“鼠目寸光”。
“不会,”姜祈皱着眉看面前那辆车,她不喜欢车里那种古怪的味道,“常望宇在舞蹈这方面,没有出错的可能。”
……真他奶奶的有信心啊。
姜祈想到这一年多常望宇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冷哼了一声,“还好常家狠的下心没插手,要不然我这一巴掌打下去都扇不响。”
没插手?
晏若愚一愣。
她早就知道常望宇签的那家公司快被常氏并购了,猜也该猜到,那小破公司敢这么对常望宇,大概是不知道常望宇的身份。然而她真没想到,常家就真的任由常望宇被黑被踩,从头到尾都没插手。
“破公司缺德事做多了上瘾,不收留着丢人现眼吗?”姜祈满脸的不屑随风吹了八百里,“被并购之前让他们看看,真正能唱会跳的孩子是什么样子!”
晏若愚脑子里忽然飘过某句话,“天凉了,让王氏破产吧。”
……三小姐决定反思一下,是不是那天扮演霸道总裁入戏太深,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