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若愚上了十二分的心思看他的表演,想在心里给他和那个女孩子评个高下,眼睛都没敢多眨。
姜祈最初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结果没等舞蹈时常过去一半,姜祈就轻轻转了转脸,像是没了半分兴趣。
晏若愚强忍着低头的冲动,还是将舞蹈看完了。
平心而论,那女孩看起来就是个十五六岁的样子,柔韧性自然要比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好,但是舞台经验却要少上许多,更遑论舞龄的差距。
他若不叛逃师门,作为陈先生一手带出来的招牌学生,跟了老师那么多年,是怎么都不可能被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后来居上的。
就算是离了陈先生这位老师,他毕竟享受的是某舞最优越的教育资源,又有经验加成,晏若愚才想着二人或可一比。
这……
差距也太明显了吧。
也不是说某舞的教育水平不好,只是程式化的教学让他的舞蹈显得很,匠气。
他的舞蹈就很难再打动人了。
很快就是常望宇上场了。
晏若愚紧张了许久,到这一刻突然就不紧张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思考了太多陈先生学生相关的问题,她现在只想好好看个演出。至于冠军花落谁家,眼看着姜祈都不紧张,她也就犯不着为难自己了。
常望宇不是说他四岁就跟着师父练舞了么。十四年的“老艺术家”了,爱咋咋地吧。
常望宇今天穿的一席黑,半张脸覆盖着黑色面具。妆画的很讨巧,巧妙地利用光线让他的脸型发生了点“变化”。
晏若愚见他不容易被认出来,不禁感慨了一下化妆的魔法作用,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准备舒舒服服地看这场表演。
常望宇的动作很流畅,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俯瞰的话大概与书法名家写字的视觉效果是一样的。晏若愚只觉得与上次在练功房看到的又不一样了,上次只是觉得感染力很强,而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原因,她感觉晕。
很强烈的眩晕感,周围的一切都不怎么真实,舞台上的那个人是常望宇,那个与她的生活八竿子打不着的明星;却又与她记忆中的明星常望宇不同,或许是因为他化了个与以往不同的妆,或许是因为他这次是一名舞者,而非歌者……
各种样子的常望宇在晏若愚脑中像放幻灯片一样过了一遍。以前偶尔看到的在舞台上唱歌的样子,现在在舞台上她舍不得挪一下眼看到的跳舞的样子,在师父的小花园里浑身是泥的样子,喝醉了摇摇摆摆到酒店的样子,在漠廊北扶着她的样子,在故人居与两位哥哥谈笑风生的样子,委屈巴巴地以为她生气的样子……还有初见时,像现在一样遮着半张脸,却眉眼弯弯藏不住笑的样子。
明明才认识不过几天,却好像回忆很多的样子。
这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晏若愚想,也许我会成为他的小迷妹,像很多人一样喜欢他;或者也许我不会像那些人一样,我会更喜欢他。
不过无所谓,喜欢常望宇又不丢人。
舞台上的常望宇,明明每一个动作都是由晏若愚设计的,明明每一个动作都天衣无缝,可是晏若愚就是觉得,这些动作组合起来,并不像她编的那支舞。
常望宇已经完全将这支舞跳成了自己的版本,与之融合。
《奉献》这支曲子已经到了尾声,常望宇完成最后一个动作,九十度鞠躬,谢幕,下场。
台下的掌声还在继续,姜祈的脸上毫无笑意,可是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常望宇。
常望宇在拐角处突然小小地回了个头,冲姜祈所在的位置一扬嘴角,然后被人影遮了个彻底。
“这小子……”姜祈没绷住笑了一声,叹了口气,“还不错,没给师父丢脸。”
接下来的比赛对晏若愚而言便很无聊了。她绷着神经久了,有些困顿,去后台处洗了把脸。
因为参赛选手不露脸,所以为了防止偷梁换柱的事情发生,选手比赛结束后就在台侧坐着,全程不脱离观众视线。
常望宇正与陈先生的女学生聊天,见她过来忙招了招手,“师妹!这里!”
“认出来了,” 晏若愚笑着走向他,又与那女孩子打了招呼,“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还好,主要是……” 常望宇顿了顿,“没事。”
“怎么了?” 晏若愚吓了一跳,“你别是拧着哪了,你这回头还要学表……哦,还有演出,受伤了怎么办!”
差点忘了,现在身份还未公开,她甚至连陈先生首徒的名字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暴露常望宇。
“不是,”常望宇似有点无奈,“我没事,我就是比赛的时候看你四平八稳地坐那儿,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紧张,都不关心我的比赛结果。”
晏若愚被他一吓,又听他这么说,也是哭笑不得,“师父都不操心,我有啥可紧张的。紧张个一下两下的还要被师父损。”
“有道理,” 常望宇十分赞同,“易燃包要少招惹。”
“哎,” 晏若愚一抬头,看常望宇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一条金属光泽的细链子来,像是穿着个环一样的物件。她朝常望宇脖颈看过去,“你带了个什么环儿?”
“别瞎看,”常望宇着忙地往后躲,要笑不笑地压低声音,“往哪儿看呢,嗯?”
晏若愚愣了一下。她斜瞅了常望宇一眼,突然用一种带着软劲儿的嗓音混杂着红楼腔轻轻说了句,“原来师兄这链子比宝姐姐的金锁还要紧呢,看一眼还犯忌。罢了罢了,不讨这个嫌。”
说完还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指不定还是什么大人物的标记,既然是贵重东西,可千万千万收好,别惹了什么是非出来。”她特意加重了“标记”二字,又在说到“是非”时挑了挑眉,也回了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给他,然后轻飘飘地溜回嘉宾席。
常望宇摸摸鼻子,没看出来,这丫头气性还挺大。喏,什么宝姐姐不宝姐姐的,怎么听都有股酸劲儿。
我还没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吧?
常望宇把脖子里那条链子取下来,上面明晃晃地拴着枚高山流水雏龙五弦琴戒。
常望宇轻笑一声,当然是贵重东西,是得收好了。他在腕表上捣鼓了几下,弹出来一个很小的匣子,把戒指珍而重之地放进去。
晏若愚回了位置不久,姜祈突然说了句,“你一会儿可别慌。”
“什么,” 晏若愚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可慌的?”
姜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你以为穿高跟鞋是为了什么,我闲的折腾你吗?”
晏若愚浑身一个激灵,“我还得上台?”
“你编的舞,你不上台去领,难不成还要挂我的名字吗!”
姜祈说,“常望宇会跟主持人说,他来扶你上台。你机灵点儿,跟着你白家哥哥应该也去过几次大场面,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等等,晏若愚忙说,“师父,您肯定,常望宇能进前三?我认真的,您别傲娇,先给我个准话,有可能进不去吗?”
“呵,” 姜祈嗤笑一声,“某舞那个代表学生基本是荒了,那几个艺术团送来的学生里面有一个能进前五,某戏这回参赛的也是个尖子。剩下的就是孔雀家那个、你陈先生领来的那个小姑娘,还有常望宇。这几个里面,常望宇拿不到前三?”
孔雀是代称,这位少数民族舞蹈艺术家以孔雀舞著名,这次是安排继承人来参赛的。不过由于她家的舞蹈主题相对单一,出彩估计是难了。头筹大概拔不走。
陈先生家的小姑娘,这回估计要夺冠——还应该是能拿到名次的选手里年纪最小的。
评委们还在打分。整个评委席焦头烂额,偶尔还能传来几声争执。
大屏幕上放出来所有选手的序号和最终成绩。前五名依次上台。
第一名是三号选手的《沙场含恨》,小女孩上前一步鞠躬,摘掉面纱自我介绍道,“我叫余晚舟,师承陈禾先生。”
果然。姜祈看向陈先生,面露喜色真情实感地道了声“恭喜”。
陈先生看一眼常望宇,“同喜啊,姜宫主。”
主持人微一蹙眉,“大家也知道,本次比赛是现场直播,所有选手都在观众眼皮子底下参赛领奖。我们的第二名,也就是五号选手,提出一个小要求。他说啊,只是摘了面具,可能不容易被认出来,他还需要现场卸妆。并且在卸妆之前不可以说话,还请各位观众谅解。来五号选手,请出列。”
常望宇上前一步,取下面具,然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卧槽!我看到了谁!这不是……这不是……”
“是谁”已经淹没在了观众席的惊呼声中。
常望宇不紧不慢地现场卸妆,一点一点把本来面目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观众席爆发出尖叫声,掌声,不敢置信的惊呼声。
主持人也是一脸呆滞的不在状况内,很明显不是知情人。
“常……”
主持人难得磕巴起来,常望宇笑着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接过话筒,“好久不见。”
台下一阵喝彩声。
其实以往常望宇上台,台下大部分是歌迷粉丝,反响也一直很好。但是这次,台下几乎全是舞蹈爱好者,他的歌迷占比少之又少,尖叫声却一浪高过一浪。
这便是实力的证明了。
常望宇歌唱的好,但是他自己也说了,靠天吃饭疏于训练,就算有十二成的天赋,出现场也难免有些瑕疵。舞蹈却是扎扎实实的名师出高徒,十几年的苦功夫压过来的。
再者,若是歌手跨界来跳舞,可能会引起舞蹈爱好者的不满——噱头,为了热度,甚至话说重点那是玷污;但是一个优秀的、用舞蹈征服了观众的舞者,摘下面具告诉你他是一个歌手的时候,无疑会引起这些人狂热的崇拜。
至少十天半个月以内是这样。
常望宇清了清嗓子,“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他顿了顿,“大家好,我叫常望宇,师承汉宫姬姜祈姜宫主,是姜宫主门下第五位男弟子。希望大家喜欢。”
主持人毕竟是受过训练的,这会儿已经完全回神,从善如流地说道,“小宇出道这几年,舞蹈方面的惊人实力,的确是没有暴露。可是身为公众人物,你又刚高考出关进入大学,这么忙,哪来的时间编舞呢?”
“编舞不是我,是我师妹。”常望宇状似无意地朝晏若愚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镜头打过去,大屏幕上出现了晏若愚微笑的脸,这才接着说,“师妹年纪小没踩过高跟鞋,舞台地又滑,就不专门上台了吧,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一下汉宫姬的官网官博,会有小师妹的官方介绍,以及《奉献》相关的采访,敬请期待。”
姜祈眼神里闪过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却什么也没说。
孔雀家的小主子杨慈堪堪挤进前五,季军与第四名则分别为某艺术团和某戏送来的学生,至于叫什么名字……晏若愚都没仔细听。
比赛刚结束,姜祈就带着晏若愚回了住处,期间专门与屈家兄弟会合,却唯独没等常望宇和助理。
——是了,车里就能坐那么几个人,载了屈家兄弟,自然坐不下常望宇和杨哥。
晏若愚心里知道,师父这是给常望宇甩脸色了。
姜祈一行人前脚到了住处,与屈家兄弟告别之后,后脚常望宇就和杨哥到了。
“你真出息啊五少爷,”姜祈的语气甚至听不出怒意,话却说的格外冷淡,“怎么,人家冠军小姑娘跳的是自己编的舞,刺激着你了?你这嫉妒的劲儿一上来,台都不让你师妹上?”
晏若愚一直说师父是易燃易爆的脾气,姜祈生气一般会直接上一通感叹号,嘲讽虽然没少过,但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却很少见。
这回看来是真怒了。
姜祈倏地转过脸,眼神死命盯住常望宇,“是,你现在是大明星,人家外面都怎么说你的,最年轻的天王?对娱乐圈的规矩深谙于心,虽然不能当场把人挤下台,但可以不让人上台啊,是吧?”
“哦我还忘了,我们五少爷还不是普通的天王,是家财万贯的那种,在娱乐圈混不下去就要可怜兮兮回家继承公司的人,豪门世家啊,什么没见过,压箱底的手段一箩筐呢,”姜祈眼眶发红,声音发紧,像是在努力逼迫自己说出这句诛心的话,“常望宇,你告诉我,是不是啊?”
常望宇早已想到师父会动怒,却着实没想到姜祈出口伤人的功夫这么高深。他昨天录完歌都是凌晨四点,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就去参加比赛,又为了形体好看连饭都没吃几口,这会儿又累又困又饿疲惫不堪,大脑仿佛停止运转了,一时竟也没什么话能辩解。心下闪过一个念头,没等他想明白那是什么,只觉得世界晃了一下,师父讨伐一般的声声质问也听不清了。喧嚣渐远,他张口说了句什么,自己也不记得。脚下有些飘,下意识挪了一下步子,终于嗓眼一甜眼前彻底黑了。
耳边还有最后一句不甚清晰的尖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