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衡弩,那目光中的不信任刺痛了衡弩的眼睛。
真是难以解释,自己混迹大荒日久,竟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如此岂不是被这小子小瞧了去!
衡弩悻悻地看了看他,问道:“体内可有感觉不适?”
楚河感受了一下,方才的剧痛感已经弱了下去,浑身上下只觉得软绵绵的,好像将将大病初愈,意外地觉得神清气爽。楚河迅速内视,发现丹田中倒是安静得很,灵元二气此刻竟然还算相安无事。他起身伸展了一下腿脚,回答道:“却也没什么不适,噢对了,我现在算是什么等级了?”
“鼎炉初立,算是积沙中境将将入门,只是你这个鼎炉是吸收了如皮珠内蕴含的灵气而成,此处灵气不足,鼎炉建立得勉强,不甚稳定,时刻都有崩塌的风险。”
楚河睁大眼睛,急忙问道:“那如何才能稳定?”
衡弩抬了抬眼皮,吐出了一个字:“战。”
战?如何战?和他战?还是和自己战?
衡弩看了看周围的如皮珠,没有说话。
楚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原本富丽堂皇的“龙宫”此刻恍若被涂上了灰黑的漆,如皮珠子暗淡无光,甚至有的一触便碎了。
他结巴着,问道:“这……这是……我干的?”
衡弩眼中并无责怪,他起身,将自己的尸身仔仔细细用不知何处找来的布包了起来,像是为了准备什么。他起身四顾,目光第一次透出了严肃:“鼎炉开设需要灵气,此处方圆除了如皮珠更无精纯灵气。你便是那狮子大开了口,这都是你的杰作。”
说完还啧啧两声,也不知是在赞扬还是在讽刺:“只是如皮珠没了,这地下火失了最大的压制,不知何时又会发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楚河低头,脸上闪过一丝歉意,他犹豫着说道:“可需要把外面的如皮珠再纳进来?”
衡弩白了他一眼,道:“没用的,我前几日才吸取了一轮如皮珠,只是才拿来加固这龙宫没多久,得,你一口又给吞没了。”
楚河挠了挠后脑勺,颇为不解:“你何时纳的如皮珠,我为何一点不知道?”
衡弩立时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此刻佝偻的身躯看起来有些矮小,他将头堪堪凑近了楚河的面庞,要垫了脚才能够住。
楚河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小子,你以为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楚河的瞳孔一缩,脑海里抓住了那一瞬间的不妥。
衡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矮了?
没有等他回复,衡弩的语气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你进来时七岁,到如今已是九年光阴了。”
楚河立马跳了起来!
“什么?!”
他冲到了旁边的一面墙壁旁,仔细地看着上面画着的古怪的符号。那是衡弩从他进来之时便开始自己算出的计日标准。而今只见这墙密密麻麻,全然已经不是当年进来时的那般模样。
他为什么完全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每天练着功,这地方有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不曾想九年弹指!
他仍然觉得不可置信,感觉只是过了九日。
他狐疑着看向衡弩,直觉衡弩也没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跟他撒谎。他尝试着去解释这个状况:“衡弩,你觉得,会不会是这个地方的时间流逝,本就与外界不同?”
衡弩嗤笑一声,指了指他自己:“那你的变化如何解释?”
楚河吃瘪,这的确已经是最好的反驳了。
进来时他还是一个七岁稚童,而今手掌都大了不少,衡弩也由当初的巨人变成了如今的小矮人……楚河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原本想着早日出去,父母一定很担心他,却不曾想一待又是这么久,而今即便出去了,他们是否还能认得他呢?
还在这么惆怅着,楚河突然感觉到了体表温度的些微变化。
现在初入积沙中境的他,自然是能够明白这是外界的一些动静。显然衡弩也感受到了这个变化。只见得衡弩神色一肃,看向一个方向。
他声音有些凝重,低声道:“地火。”
相处日久,楚河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中打了一个突突,确定道:“地火又要……?”
这么说话间,那突然而来的些微变化又微弱了下去,体表的温度又回归了正常。
衡弩的眉头松了松,很明显这个变化让他舒了一口气。他用手示意楚河过去。
两人顺着衡弩指引走到了一处偏门处。这处偏门是衡弩一直不让打开的,他只说是用来阻挡地火的,其他的便不知道了。原本是如皮珠制成的偏门,此刻也已经变得焦黑,失去了原本莹亮的光泽。
楚河咳了一声来掩饰尴尬,他用手试图将门推开,不曾想双手刚刚沾上,那偏门便像是被打搅了平衡,瞬间化成了齑粉。楚河默然,他此刻只想找一个人问问,修炼鼎炉需要的灵气究竟要多少,他感觉自己都快要把这个地方毁了,才堪堪建成了一个“不够稳定”的鼎炉……
门被破坏之后,一个通道显现了出来,楚河只觉得有一股闷热的气息涌来。
奇的是,怪舒服的。
二人顺着通道往前走,通道并无光线,黑得很,又闷又热,还黑,衡弩已经不止一次地骂脏话了。楚河默默地跟在后面,并没有敢多说几句,生怕一不小心又扯到了被他摧毁的如皮珠身上。
很快楚河便感到了一些难受,皮肤下渗出了一些汗珠,衡弩的话也开始少了。
少顷,两人便到了一处平台。那是一处地下天然而成的平台,刚刚行至此处,一股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楚河一个趔趄,险些与这股还夹杂着熔岩的热浪正面相撞。
他有些狼狈地站到了平台边缘。
楚河有些说不出话了。他目光中尽是火焰,平台高达千丈,下面自西向东,一条熔岩形成的大河涛涛奔去,时而溅起热火千丈,不停地侵蚀着周围的石壁。
他不敢靠边沿太近,生怕一不小心便落了下去。衡弩却还好,他目光有些犹疑不定地看着下面的熔岩流。
“这……这……这便是你说的地火?”
“嗯。”
说话间,又一股溅起的火花扑了上来,平台处已经焦黑,楚河只觉得一张脸都在发烫,那似乎都发着金光的火流朝他们扑来,衡弩眼皮眨也不眨,一挥手便将那火流打落。
只是那火流在被打落的瞬间有些许溅到了楚河的手臂上。
只听得“兹拉”一声响,他吃痛,手臂处已经被烧出了一团焦黑。
衡弩气极反笑:“你好歹也是积沙中境的人了,咱能躲躲吗?”
楚河被骂,不敢回嘴,天知道他以为衡弩一个人可以搞定啊。
当然这种质疑衡弩水平的话他是不敢说的,开玩笑这么危险的地方,衡弩的功力比较高好吗。
只是那火流烧了楚河之后,竟像是有神智一般,悉数跳回了下方千丈熔岩之中。有那么一瞬间楚河觉得熔岩的速度缓了一下。
很快他便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觉,只见得下方的熔岩中缓缓举起了一条长流,那长流越来越宽,渐渐地,悄悄地,从下方涨了上来。
还是被楚河发现了,他脑子一轰,拉住还在观察的衡弩便往来的方向跑!
后方瞬间热浪逼近,那火流形成的巨柱瞬间腾空而起,直朝二人追来!
衡弩大骂一句:“你他妈到底做了什么!”
楚河结巴着,使尽了全身力气回答道:“不……不……知道!跑!”
衡弩不再说话,两人只觉得背后的热浪越来越近,衡弩的修为虽高,躯壳却也还是一个七旬老者的,脆弱得很,只见得那躯壳后背上已经被烧出了一团焦黑色,老质而发焦的味道传了出来。
两人眼看着要到了路的尽头,只是那耳边的风声愈近!
衡弩立时停了下来,转身在空气中画出了一个圆弧,一个透明的水罩显现了出来,他转身大吼:“拿我的风袋!!!去龙宫!!!”
楚河咬牙,风袋风袋风袋!风袋是什么!!!
霎时间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衡弩从怀中拿出来的囊袋,那个!那个应该就是吧!
这么想着,他迅速冲到衡弩面前,双手在他怀中摸索一阵,心一慌,竟然什么都没抓到。
说时迟那时快,后方将至的火柱遇到衡弩的水罩,瞬间发出了“刺啦”的声音,无数白雾散开,眨眼将二人淹没了起来。
“蠢货!右边!”
楚河手一抖,终于摸到了风袋,奔跑间那风袋已经挪到了衡弩背部。
他二话不说转身便奔到了不远处的平台前,双手一陡,想把风袋张开。
风袋却不听他招呼。
正在此时,衡弩的身形已经渐渐从平台偏门处显露了出来,他的身形弱小,背部佝偻,双眼中闪动着疯狂,那火柱似乎也被激起了怒性,一波强过一波,衡弩步步被逼退,两人的范围已经不多了,一旦让这火柱突破了偏门,整个龙宫,加上他们一起,都将被吞噬殆尽!
衡弩看了一眼这边,一咬牙,脱口而出:“乾坤尽散,送我风来!”
那风袋立时听了号令,大口张开,只见得头顶的河蚌缓缓张开了口子,一股浓郁的水汽进来,无数的如皮鱼挟裹着如皮珠欢腾地在凭空架出的河流中被送了进来!
楚河将风袋抓在手中,转身朝衡弩扔去!
只见得那空中的河流方向一转,立时便被衡弩转来对准了水罩那头的火柱!
如皮鱼尖叫着,楚河心中如有擂鼓,砰砰地打在他的心上。
鸟鼠村世代受了如皮鱼的照拂,不曾有回报一二,此刻见无数如皮鱼翻腾在几乎已经滚烫的水中,有好些甚至已经死去。
这是他即将要做得事情吗?
恩将仇报。
他咬咬牙,脑中灵光一闪,大吼道:“衡弩……!”
后半句“保住如皮鱼”被噎住了,他说不出口。千钧一发九死一生,他竟然只能添乱!
衡弩大怒:“你脑子被门夹了吗!听着!我等下会有瞬间将撤回水罩,用风袋中的如皮珠子抵挡一下,但是只够一瞬间!你拿着风袋!对准河蚌!闭眼沉识!”
“念‘乾坤尽散,送我风往’!如皮鱼会将你送走!”
楚河一个突突,大声问道:“那你呢!!!”
空气中的白雾已经将衡弩的面目模糊了,半晌,那边才传来被水汽氤氲的声音:“蠢货!你得拉上我!”
楚河心中一松,还没反应过来,那方已经开始倒数!
衡弩大吼着:
“三!”
楚河跑过去接住风袋,仍然对准火柱,里面仍然有源源不断的如皮珠朝火柱涌去。只是不知道是刚才说的半句话竟被衡弩会去了意还是怎么,如皮鱼并未朝那方游去,只是单在空中的河流里跳跃着。
那个温度太高,已经超过了如皮鱼适合生存的温度。
“二!”
楚河觉得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这一刻,丹田中的灵元二气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此刻竟然异常统一,双双在楚河体内高速运转了起来!
火柱源源不断,自那熔岩河里不停得到了补给。
“一!”
下一刻风袋中的如皮珠子被尽数送了出去,只见得眼前白光莹莹一片,轰然送进了前方通红的火海之中,一片刺耳的“刺啦”声响起!
就是现在!
楚河转身将风袋对准了河蚌,用尽了全身力气:“乾坤尽散,送我风往!!!送我风往!!!送我风往!!!”
那一刻风袋里的水流瞬间对准了河蚌,里面的如皮鱼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瞬间被水流挟裹着朝河蚌口涌去!
衡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就是现在!!!”
楚河念头一闪,身形一纵便跃上了空中的河流,如皮鱼挟裹着他便要朝河蚌口送去!
楚河一急,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衡弩的双手已经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他心中一松,急忙弯腰要将他扶起来,却听得水中的如皮鱼一阵尖叫,竟然眨眼汇聚而成了一个攻势,将原本都要上来的衡弩用力地拍打了下去!
这个变化超出预期,连衡弩本身都没有准备!
楚河目眦尽裂,眼见着偏门处的如皮珠子的灵气已然用尽,失去了阻碍的火流瞬间像是得到了自由,下一刻便朝龙宫处奔腾而来!
衡弩目露凶光纵深一跃想要再试一次抓住他的手!那火海自他身后卷来,下一刻便要将他吞噬而走!
不够!高度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衡弩去势已尽。
楚河好像真正看到了楚大那日的献祭,约莫也是如此刻一般绝望罢。
那一刻确有万念闪过,楚河心中一个钝痛,如有千万巨锤扔下,体内的灵元二气瞬间停止了运动。
他脱口而出:“衡弩……夺舍!”
“夺舍!夺舍!!!夺我的舍!!!夺我的舍!!!”
他第一次觉得万念俱灰,也许自己真是一个没用的人,除了偶尔耍点小聪明,七岁偶然入了积沙下境,修炼到积沙中境竟然也花了九年的时间。
积沙中境又有何用?关键时刻他仍然像一个积沙下境的七岁小孩,全靠躲在别人身后。
九年相处,衡弩与他有恩,教授他吐纳之术,让他成功修成了鼎炉,帮他保住了如皮鱼,最后一刻甚至要牺牲掉自己的性命。
衡弩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若非是他为了修一个鼎炉吸尽了此处的如皮灵气,他们何至于此?
衡弩眼中有复杂的亮光一闪而过,下一刻楚河只觉得空气中传来了一个人的尖叫声。
来得及吗?
失败了吗?
他失去了意识。